几百丈宽的石洞中,寒气森森。
站立在石洞的正中圆盘,陆轩鸿手执黑曜杖,全神贯注描画着繁复的象彖阵。
王蕤意站立阵中心,宛若勘破世间悲喜的神女,一身圣洁,脸上无殇无悦。
她对自己未知的未来心灰意冷,左右她不过陆及丰手里的一块泥巴,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这个石洞是世间唯一连接穷水苍境的入口,罕有人来。
整个石洞阴寒可怖,水声滴答。
现在就是它来人最多的时刻,除了画阵的陆轩鸿、阵中心的王蕤意,还有个冷眼旁观的陆及丰。
在如此悲凉的环境中,象彖阵画成,王蕤意“倏”地一声消失不见。
她已去往穷水苍境。
陆轩鸿问陆及丰:“你真狠得下心让她在穷水苍境自生自灭?这种人你可苦苦找了三百年,再找一个不容易。”
陆及丰果于自信,没半分忧愁神色,“她闯下这么大的乱子,何氏家族能轻易饶过她?她进去反倒安全些。
再说了,照她这个打法,我陆羽宗要有多少弟子才够得她杀?让她去穷水苍境里玩个够。
她这个人就得使劲儿磨砺,越压迫得厉害,越是突飞猛进。
你瞧瞧就这两天,她被欺负得狠了,竟一下顿悟到化神期,都快赶上你了。”
说完,陆及丰甩给陆轩鸿一个似笑非笑的眼色,让他自己体会。
陆轩鸿轻易不动怒,可这女人太没良心了。
他是为了救谁,散去自己大乘期修为,沦落到化神期。
如今她还有脸嘲笑他?
唉,如今打不过,看不爽她也只有憋着。
两人牵着手走远,石洞又趋于安静,复回到极度冷清。
一个眨眼的功夫,王蕤意置身于崇山峻岭之中。
这些奇峰异岭瞧着和她的老家永嘉县没什么区别。
穷水苍境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
此处灰白色的浊气和精纯的灵气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似亮不亮、似暗不暗的妖异光景。
王蕤意尽量不碰到一草一木,半飞在低空中。
才刚来她已觉察到这片林子诡异的地方——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虫鸣鸟叫,极度反常。
她仔细观察一阵,确然没看到任何小虫子。
难道这些草和树都能吃虫子?
但她不敢拿自己的血肉去验证这个大胆的猜想。
当务之急还是活下来最要紧。
大家都以为她被困在穷水苍境,她偏生要找到办法逃出去,来个瞒天过海。
陆轩鸿画象彖阵时,她静心观察,已记得大差不离。
只要她能找到像石洞那样连接两个世界的入口,她就有望逃出生天!
她打小生下来过的便是苦日子,命运从没教会她什么是软弱妥协。
既已是生途多舛的命数,若再不为自己奋力抗争,人生才叫真正的悲哀无望。
有信心、有决心是好事,可她现在身处荒山野岭,两眼一抹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地儿叫穷水苍境。她怎么没见着水?
都在山里转大半天了,她连条小溪都没看到。
到处都寂静得诡异,会不会有什么怪物正在暗中观察她?
想到这儿,王蕤意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她放出神识四处张望,确然感受到许多活物的气息。它们藏在暗处意欲何为?
敌在暗她在明,不是件好事,得把自己藏起来。
她赶紧给自己贴张隐息符。
她一直半飞在空中不是办法,白白消耗灵力。
她找了处悬崖峭壁,栖身于石壁之上。
光光秃秃的石头总比树林安全。
戌时一过,天空暗下来,进入黑夜。
夜空中没有月亮。
正在王蕤意担心没有光亮如何视物之时,林中数千万只大鸟扑腾而起,飞到空中起舞,诡异至极。
更奇特的是,这些鸟儿身体会发光,铺天盖地的鸟儿照得此间亮如白昼。
王蕤意简直头皮发麻,这么多鸟儿她白天怎么一只都没看见!
它们会不会吃人?
峭壁四周没有遮挡,她害怕得紧紧抱住自己。
如果它们敢飞下来吃她,她死也要带走两只和她一起下黄泉。
大鸟们只在空中盘旋,没有要攻击她的举动。
王蕤意戒备地观察许久,脖子都看酸了,才放下心来。
这群鸟儿只是无聊,才大晚上不睡觉在空中跳舞。
她低头看一眼山林。
不看不要紧,一看恶心得她半年前吃的饭都要吐出来。
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爬得到处都是,个头比她还大。
怪不得这些鸟儿不睡觉,栖息在树上不得被这些虫子全啃了,毛都不剩。
这个地方太邪门了。
王蕤意决心天亮就走,她得飞过这些崇山峻岭,找一个正常些的安身之所。
太阳升起,这些虫子像有魔咒似的,悉悉索索爬回远处的黑渊。
怪哉怪哉!
看得王蕤意一愣一愣。
飞舞一整晚,也累死几只鸟,全都进了黑虫的肚子里。
鸟儿们重新回到树上,觅食,接着睡觉。
目睹全过程的王蕤意感慨天地之奇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怪不得昨天她没发现它们,这些鸟儿落到树上后伪装成树冠的样子,碧绿碧绿的,浑然一体。
进入穷水苍境前,陆及丰给了王蕤意一个乾坤袋,故作神秘,只说里面装着好东西。
这乾坤袋拎着很轻,老妖女会舍得给她好东西?
王蕤意在里面掏吧掏吧,摸到一把剑、一把匕首、衣物、几瓶灵丹。
她奋力往里伸手,企图摸点好东西出来。
没了?这就没了?
果然她不该对老妖女期望太多。
马上她要长途飞行,单纯依靠灵力飞过去不是长久之计,太过消耗灵力。为今之计只有学着御剑飞行。
御剑飞行是修仙者必学的科目,除了王蕤意。
之前陆及丰防她比防贼还凶,不让她摸任何武器,就怕她持械伤人。
明明筑基期的弟子都会御剑飞行,就她到了化神期还不会。
她取出剑来,上面刻着湛卢二字。
这才第一次摸到真正的剑,她哪儿懂好坏,也不知道要让名剑认主。
她单纯把剑从剑鞘中拔出,往空中一抛。正想站上去,湛卢剑簌簌往下掉。
这什么鬼名堂?
王蕤意来不及抱怨,赶紧飞身接住它。
她看其他弟子也是这么做的,把剑一抛,往上面一站,就飞起来了。瞧着轻松得很。
她反复试了几次,都不行。
看来老妖女给的是一把烂铁,简直一无是处,提着它砍人都嫌重得慌。
没有捷径可走,她只能老老实实依靠自己,用灵力托举着自己飞行。
她以为这数重青山都跟她昨天待的山头差不多,奇怪的会发光的大鸟、晚上爬出来觅食的大虫子。
除此之外,没什么稀奇。
她放松警惕,大摇大摆飞在高空中。
殊不知,好几双血红的眼睛牢牢盯着她。
一只巨大的火红鸟儿从斜后方展翅飞过来,伸出利爪要抓住她,惊得王蕤意立马闪躲。
地面上又跳出一个似人非人的蓝色怪物,足有半棵树那么高,头上长着山羊角。
他不仅脑袋上有眼睛,胸膛前还有一双眼睛眨巴眨巴。他扑腾几下背后的翅膀,也要飞来抓她。(老饕)
好可怕!!
昨天都相安无事,今天是约好了齐来找她麻烦吗?
两个怪物来势汹汹,恨不得生生咬死王蕤意。
她不敢半点懈怠,全力备战,迅速躲过大红鸟的扑咬。
下方又伸出来一只爪子要抓她。
她挥舞湛卢剑一砍,利剑无情,直接砍掉蓝人怪半边手掌,蓝得近乎发黑的血液喷薄而出。
蓝人怪疼得发出尖厉的婴儿叫声。
他彻底被惹恼,发动的攻击更快更猛,不杀了王蕤意不罢休。
鬼知道这个地方还藏着多少怪物。
王蕤意不敢和它们打持久战,她迅速凝出光球,弹过去攻击它们的翅膀。
趁它们躲避光球之际,她出其不意直挥湛卢剑攻向它们的头颅。
须臾之间,两颗头颅坠地。
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两个怪物的血液引得更多怪物倾巢而出,蠢蠢欲动。
饶了她吧。
这儿的怪物本事不大,奉行的是数量取胜。
一直打下去,能把人活活熬死。
现在不仅有火红的大鸟,还有白的、橙的、黄的大鸟漫飞而来。
蓝人怪也越来越多。
她奋力杀退前头的几个,躲到林子里去。
没想到林子里爬有许多如巨蟒般粗壮的蠕虫。它们大白天都发光!
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她被迫又飞回天上,念动各种心诀,期望飞得越快越好,叫这些烦人的怪物追不上她。
大鸟和蓝人怪不是没头脑的傻怪,见难以抓到这个新来的怪东西,想到前后夹击她。
王蕤意欲哭无泪,她就这么点肉,还不够这些怪物塞牙缝的,追她干什么呀?
往前飞不行,往后退也不行。
她被迫飞向下方那个黑黢黢的地界。
等她快要落地时,她才发现这不就是那些黑色虫子的老巢吗?!
她真能祸祸自己,给自己挑了这么个地儿。
王蕤意后悔不迭,情愿飞回天上叫大鸟咬死自己,也不要看这些密密麻麻的虫子!
那些鸟怪、蓝人怪追到特定位置便不敢向前,仿佛遵守着什么奇怪的约定。
王蕤意松了口气,好歹能缓下来,不再像个亡命之徒盲目乱窜。
起码她知道这些虫子并不会飞。她只要保持低空飞行就是安全的。
这黑渊底下爬满了虫子。
离这场面越近,受的冲击越大。
王蕤意乞求老天爷给她一块干净的能落脚的地方吧。
可能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在这黑渊底下竟有一块十来丈宽的空地。
虫子们宁愿在周遭挤翻,也不敢向空地跨一步。
王蕤意飞过去,看见空地上躺有一只小鸟,一动不动,许是死了罢。
这小鸟长得还怪好看的,鲜红火烈的羽毛,脖子一圈是宣白的颜色。
王蕤意提溜起来仔细看看。
“别碰我,我在养伤。”
“哦。”王蕤意闻言乖乖放下。
放下后她才意识到不对,“你会说话?鸟儿竟会说话?”
小鸟微微睁开小眼,瞧瞧这个少见多怪的女人,眼神中带着嫌弃和鄙夷。
竟被一只鸟给鄙视了,王蕤意脸上有些挂不住。
会说话的鸟儿拽什么拽啊?
小鸟伸出脑袋,嗅嗅她身上的味道,“咦?没有气息?你是死人?”
“哦,你说这个啊。”
王蕤意揭下隐息符递给它看,“贴了张隐息符。”
她揭下隐息符后,体若幽兰的香味飘散开来,四周的虫子蠢蠢欲动,却又忌惮于这块空地,不敢轻举妄动。
看来这群虫子依靠嗅觉觅食,她赶忙把隐息符贴回去。
怪不得之前相安无事,压根是它们没发现她。
小鸟问她:“你一个凡人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被老妖女关进穷水苍境。外面一堆五彩斑斓的大鸟和蓝人怪追我,我情急之下就躲这儿来了。”
王蕤意有些委屈巴巴。
“哦,你说的是华英鸟和老饕啊,他们都是些没开灵智的蠢怪,不足为惧。”
“你呢?在这儿干什么啊?”王蕤意问它。
一只小鸟和成千上万的虫子,怎么看都很奇怪。
“刚不说了吗?我在养伤。”
“看你翅膀腿儿都好好的,哪儿受伤了?”她掀起它的小翅膀尖儿打量。
小鸟受不了她没见识的样子,“内伤,内伤!你懂不懂?”
“你这只小鸟脾气还挺大。”
王蕤意默默远离它几步,小鸟吵起来叫得她耳朵疼。
“谁小鸟了?谁小鸟了!我真身比数十只华英鸟加起来还大,我是神通广大的天凤!”
“是是是,你是凤凰的凤,传说中的神鸟,扶摇直上九万里。”
王蕤意敷衍的语气又惹得小鸟不满,
“你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等我养好了伤,现出真身吓死你!”
“哦,我好怕怕。”
王蕤意神色麻木,客气回它一句。
区区凡人竟敢不把它当回事儿,小鸟被她气得头昏脑眩,急需吃点好的补补。
它伸出半边翅膀一挥,一只虫子不由自主飞过来,绝望不已。
小鸟翅起爪落,掏出它的心脏,再毫不留情丢开没用的身体,享受起肥美鲜活的心脏。
吃好吃的果然能让它心情变好!
王蕤意好怕怕!
“你怎么吃这玩意儿啊?”
“鸟儿不吃虫子吃什么?”
好有道理,她竟无力反驳。
原来这块空地没什么可怕的,虫子们怕的是这只鸟。
离得越近,死得越快。
小鸟大快朵颐吃掉比她拳头还大的心脏,王蕤意隐约有些想干呕。
这只小鸟一点都不可爱了!
王蕤意默默要走,她还是去外面跟华英鸟和老饕打架吧。
她的眼睛不想再受摧残,净看密密麻麻的黑虫子和小鸟生吃心脏。
“你去哪儿?”
天凤一只爪子抓住她的衣裙,不让她走。
“穷水苍境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就把对它的厌恶藏在心里,给个体面点的理由吧。
“这儿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哟,这小鸟牛气哄哄,王蕤意被它说笑了,“怎么?你想和我打一架?”
她眼神狠厉望着它,慢慢拔出湛卢剑,剑光寒气森森。
小鸟喉咙滚动,咽一口水压压惊。
它很怂的把翅膀搭上她的手,弱弱地把剑推回剑鞘中。
“不是这个意思,你陪我在这儿待一段时间,等我身体养好些我们一起出去。”
它努力用鸟嘴鸟眼挤出一张谄媚的笑脸。
王蕤意也回它一个笑脸, “承蒙您看得起。咱还是天高任鸟飞,后会无期吧!”
她跟一只小鸟瞎掺和干什么。
眼见她要飞走,天凤死死抓住她,“你留下,我给你讲你身体里玉之骨的玄秘!”
王蕤意顿下脚步,她身体里、玉之骨?
完全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可是直觉告诉她,如果不留下,她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