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蕤意死了?
轩寒笙不敢相信,祂迟疑着上前探她的气,脸颊尚有余温,可魂灵实实在在已经消散,不在她体内。
轩寒笙不敢相信她这么弱,祂的手几乎没用力,随便捏两下她的喉骨竟然就碎了?
祂麻木地瘫倒在木椅上,看着王蕤意的尸体,眼神晦暗不明。
祂顺从地杀死王蕤意,外祖该如愿了,不会再来指着祂的鼻子骂。
窗外乌云压顶,电闪雷鸣。
一向风调雨顺的天界很少有这样恶劣的天气。
龙族之怒,天地难以承受。
而轩寒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放任神的威压乱窜,祸害了天界的好天气。
祂呆呆坐在那儿,脑子里所有思绪“轰”一声远去,凝结成一片空白。
桌上那朵又大又美的淡粉择溵花映入祂的眼角余光,触动了祂的心,提醒祂之前她笑着对自己说“我真诚祝您喜乐安康,永远幸福。”
收到她的择溵花和祝福的那个时刻,祂真的很开心,幸福仿佛真的唾手可得……
轩寒笙面无表情地将王蕤意抱入怀中,木然为她拼凑每一片碎裂的喉骨。
世界很安静,祥和得像是从前在元空未央里的日子,两人一起在大海里畅游。
那时全世界只有他们俩。他们拥有的只有彼此,整整一百年的时间跨度,淬炼出没有利用、勾心斗角的挚诚情谊,笑容、快乐、愉悦的微风拂面全是真的。
杀她,错了吗?
王蕤意的喉骨碎成了细小的许多块。轩寒笙手上的动作轻柔又细致,宛若在修补摔坏的精致瓷娃娃。
祂迷恋地看着她,眼神近乎病态,而祂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时间长长地过去,终于轩寒笙妥然地拼凑好王蕤意的脖子。
祂颤抖着吻上她的唇,渡一口珍贵的神灵。
可她并没有如愿地醒来,痛苦绝望的眼睛维持着死前的样子,大大睁着……
倏忽一道晃影冲出天宫,快得没有人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热闹拥挤的阎王殿人声鼎沸,到处都乱糟糟闹哄哄,痛哭声、斥责声、催促声、声嘶力竭哭诉冤屈之声……
原来最能看尽人间疾苦的地方是这儿。
阎王愁眉苦脸地坐在殿上,为难地看着飘在殿下方的王蕤意,不知拿她怎么办。
多少年了,他的阎王殿就没收过仙人的魂灵,生死簿上也没她的名号。
她是怎么死的,何故就跑到了他阎王殿?
倘若是个凡人,误打误撞进来了,他也可装作不知情和稀泥一并收下。
难就难在她是个仙,又不知来历,贸然处置得罪了仙家的人怎么办?
王蕤意身已死,只剩魂灵。
她的魂灵感受不到喜怒哀乐,只有思绪的流动。
她只觉得遗憾,非常的遗憾,她的人生结束得莫名其妙,还没好好和翁叡祺道别。
那些深刻的爱恨情仇没能得到妥善安置,她的一生就这样匆忙消散。
算到底,大风大浪的一生还不过三十载。
不说神仙,就是在凡人里,她也算死得早的。
突然一阵风将她的魂灵裹挟而去,快得阎王都没看不清怎么一回事儿,这个死仙的魂灵就消失无影,不见踪迹。
王蕤意胸腔里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从桌子上坐起,浑厚的仙灵重新在她鼻腔间流转。
她真正活过来了。
活过来并没有多开心,她狠狠瞪着轩寒笙,眼神里充满恐惧,还有不甘心的愤怒。
轩寒笙伸手过来想摸摸她的脸颊,王蕤意迅速躲开,凭着本能的冲动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飞身出去,仓皇逃走。
她畏惧死亡的滋味,很害怕再被这个疯子杀一次。
轩寒笙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未曾放下。
祂苦笑一下,自己许是再没脸面挽留她。
王蕤意的眼睛里对祂再无温柔和毫无戒备的善意。
从杀死她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完美,不知外祖可否会满意?
王蕤意不敢在路途中逗留,生怕轩寒笙追上来杀她。
她一路向西,磕磕碰碰找向昆仑瑶池的方向。
实在找不清方向的时候,她会故意闯入巨灵法阵逼各路仙童现身,给他们赔礼道歉,顺便询问去路。
她把所有情绪憋在心里,直到看见翁叡祺那一刻才敢宣泄出来。
王蕤意流着泪来找他,翁叡祺立马察觉到事情的反常,谨慎把她带回自己的房间,避开旁人好好说。
房门关上的那一刹,王蕤意扑到翁叡祺怀里,紧紧抱住他。
翁叡祺关心她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蕤意咬住下唇,压抑自己的哭声。
她该从何谈起,是死而复生后再次相见的喜悦,还是被神的力量压制时逃脱不开的绝望无助,亦或是被捏碎脖子时的痛苦……
泪水汹涌,像瓢泼大雨之时屋檐底下的珠链子,绵延不断。
无边无际的悲伤淹没了她,叫她哭得不能自已。
她哭得这般狠,翁叡祺很是心忧,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至于此?
在翁叡祺一再逼问下,王蕤意抽泣着说:“祂杀了我。”
此言一出,吓得翁叡祺瞬时白了脸,脸上褪去所有血色。
他忙不迭检查王蕤意上下,看自己抱着的是活人还是魂灵。
“轩寒笙莫名其妙杀了我,我本已去了阎王殿,等着轮回,却又毫无缘故被祂复活。我害怕跟这样的疯子待在一处,头也不回的逃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说完一件惊心动魄的生死大事。
翁叡祺惊得头皮发麻,后怕得紧紧搂住王蕤意,唯恐再次失去她。
怪不得,怪不得她是那样的怕,那样的惊慌与难受。
“对不起,哥哥,没听你的话,早点离开他……”
上位者的心思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猜中的,也轮不到他们来可怜。
之前她真是高看自己,妄图陪伴保护帝神的想法简直可笑。
王蕤意深深地后悔……
翁叡祺轻声安慰她,叫她别多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眼下更要紧的事是考虑以后怎么办。我担心祂阴晴不定,对你做出不利的事来。”
这也是王蕤意担心的事情。来昆仑瑶池的一路上,她的心就没安定过,生怕轩寒笙从哪个旮旯冒出来杀她。
两人眼神对视,彼此的心共同坚定,与其贪恋天界的长生不老,不如回到凡间做对自由潇洒的眷侣。任由容颜老去,感受岁月的抚摸。
翁叡祺带着王蕤意去求见西王母,特地向其拜辞。
他郑重其事,庄重行大礼,感谢西王母的收留与栽培,千万恩德感激不尽。
西王母得知他们的去意,出言劝阻,不想他们白白去死。
祂是一位心地极其善良的神族,悲天悯人,不忍弱小的下辈苍茫无依,是以帝神将翁叡祺送到祂这儿来之时毫无推拒不耐烦之意。
与翁叡祺相处些许时日下来,西王母也了解到他是个勤奋刻苦、心怀正道的新仙。从前所作所为之恶讲到底只是为了生存,不忍过多苛求。
得知仙神贸然下凡会被天道惩罚,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不单单是削去仙籍这么简单,翁叡祺和王蕤意不敢再莽撞行事,先前的雄心壮志被浇了个透心凉。
稍稍值得庆幸的事情是西王母乐意收留王蕤意,祂慈善地宽慰王蕤意不要过于贪恋凡世,乱了自己修行的道心。
西王母哪里知道她和轩寒笙的那些恩恩怨怨,看见这小姑娘哭哭啼啼,还以为她是想家想得厉害。
见西王母误会,两人将错就错,隐瞒了实情。
要是外人得知帝神憎恶王蕤意并要杀了她,谁敢冒着得罪帝神的风险收留他们?
就这样,王蕤意安心在昆仑山住下来,和翁叡祺朝夕相处,过得好不安乐逍遥。
天宫再找寻不到王蕤意的身影,一切风平浪静,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帝神身边唯一的侍女突然消失,很多机警的仙臣敏锐地觉察到。
他们料定其中必有内情,可一个个的谁敢和帝神打听事情。
看帝神脸色如常,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貌似对这个仙女的离去毫不在意。仙臣们私下里嘀咕,难道是他们看走了眼,帝神其实对这个新仙无甚特别之情?
久而久之的,大家也把王蕤意给忘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仙没什么值得挂念的。
梧政林听闻王蕤意被赶出天宫后,由西王母收留下。
这样的结果差强人意。虽没如愿杀了她,斩草除根,但昆仑离天宫山高水远,好歹能叫帝神断了念想,不至于跟那丫头搅和不清。
思及此,梧政林深感欣慰。
帝神面上和祂这个外祖不亲,实则把祂说的每句话放心里,身体力行做到祂的期许。
眼下海晏河清,盛世歌舞升平,外无强敌内无忧患,梧政林看是个好时候让帝神下凡历劫。
不得不说,梧政林真是个好外祖,时时刻刻操心外孙的统治和平生大事。
祂向轩寒笙进谏,提出眼下历劫的必要性。
历任帝神皆要下凡渡劫,甄化西界的“四不得”,“贪不得、痴不得、求不得、怨不得”。
遥想当年,西界创始尊弗向轩家先祖布道,阐禅念经,感化先祖。
更是在联手对战魔界的大战中,西界以身作则,实践禅理,击退魔族,叫一群酷爱杀戮和血腥的恶魔悔不当初。
这让轩家先祖大开眼界,深感尊陀伦理的奥妙。由西界的点化下,留下了一条坚不可摧的天规:
历任帝神必须去到苦难最多的凡间历劫,甄化“四不得”,以此精进在天界的统治,不至于漫长岁月中迷失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里,沦为贪得无厌的怪物。
轩寒笙继任之初,正是内忧之际,面对的是亲叔叔毫不留情的血腥背叛。
前些年祂一直忙于肃清内鬼、巩固统治的建设中,一时倒把渡劫这回事儿忘了个干净。
外祖的提议是出于好心,尽管轩寒笙本身不大赞同历劫这回事儿,也不好去指责梧政林爱多管闲事。
祂沉吟半响,最后只淡淡回了句:“容本尊考虑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