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黄昏，灯光朦胧中，护士正在拿棉签给方婷的嘴唇润水。
此刻方婷还绑着定型绷带和纱布，但已经是正常人的脸形。
而让方婷变回正常人的乔杨却独自窝在了一个火锅店的角落中，她面前的红锅此刻已经开锅，不停咕嘟着。肉一盘接一盘端了上来，随即便被迅速下入了锅中。
乔杨边吃边在认真摆弄什么。
店外，雨并没有停。
“菜单再拿一下。”乔杨没有抬头，吩咐服务员道。
“多拿一本。”
周静雯的声音突然出现，乔杨皱眉抬头，就见周静雯径直坐在了自己身侧。
“跟踪我啊？”乔杨一脸不满。
服务员递来菜单，听到这句竖起了耳朵。
周静雯并不回答乔杨，而是翻着菜单：“照刚才的单子再下一份，再来两瓶啤酒。”
乔杨却望向服务员，眼中带着几分狡黠：“除了菜单上的，还有没有更贵的？她请。”
服务员打量两个人，抽出一张促销页：“海陆空套餐，新出的，788。”
“可以了，不要香菜啊。”周静雯合上菜单，打断服务员的推销，随即望向对乔杨，“你是不吃香菜吧？我都记得呢。”
服务员收回菜单，撇嘴嘀咕：“香菜得单点。”
周静雯瞥了一眼服务员，摆手让她走了，随即便发现桌上有个没吃的橘子。原本是个丑橘，被仔细的切开后，用多截牙签固定成一个端正的样子。
“刚才的手术太精彩了，你看我这一手心汗。”周静雯缓缓开口。
乔杨并不理她，只是大快朵颐。
周静雯却也并不在意，拿起筷子边往锅里下菜，边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上学那会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研一你就拿了学生金刀的头奖，还有一零年《中华手外科》那篇论文,‘利用耳甲软骨修复，单侧唇裂鼻畸形’，没错吧？”
乔杨还是沉默。
“当年我就知道，咱同学里有一个能那就你。我跟你没法儿比，我算是逃兵。你说咱们当医生的，手术是累死累活连轴转，现在医患关系一紧张就更烦，又要防投诉还得懂人情世故，大医院肯定更烦人吧？”
乔杨停了筷子，有些不耐烦：“别咱们医生，你那是什么你自己有数。还有十分钟我得走，约了个按摩。”
周静雯并不在意乔杨的态度：“都在一个行业里，怎么就一回都没碰上过，多奇怪。上次见也没来得及好好聊，来，咱俩喝一个。”
乔杨不假思索地拒绝：“开车了。
“开车千万别喝，我干。”说着周静雯一口干，乔杨看她一眼，继续下菜。
周静雯把手机亮在桌上，推到乔杨面前：“前天爆出来的。”
乔杨望向手机，那是一段电梯监控视频。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带着两个小孩子躲进电梯，但被一个男人追上，疯狂拖打视频里的女人，其中一个孩子追上去抱住男人大腿，但被一脚踹飞，孩子摔到脑袋，躺倒在角落不动了，男人还在打女人。
“我们院刚接的病例，病人叫江蓉，常年遭受家暴。有话题有难度，这手 术非你莫属。三院一台手术给你多少？我给三倍。”
乔杨面无表情一擦嘴：“撤了。”
周静雯语带恳求：“老同学，帮帮忙嘛。”
幽幽的光将两人身影映在玻璃上，玻璃上一条条雨水划过。
乔杨冷笑道：“老同学？哪种老同学？”
墙上，乔杨的影子压迫着周静雯。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这张脸皮，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假装以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车流开过激起大片水花。
火锅店里，乔杨已经走了，服务员端来套餐，看着对面的空座位，又看了 看周静雯，周静雯一个人对着酒瓶，沉默地喝酒。
终于雨过天晴，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方婷身上，此时她已回到了普通病房，头上裹着纱布还在熟睡，她哥哥在床边凳子上打盹儿。
乔杨站在床边看着兄妹俩，不自觉笑了笑，随即轻轻走了。
方婷哥哥打了个盹，猛地醒了过来，他下意识探头去看床上的方婷，却赫然发现床头放着一 个红包，正是他塞给乔杨的那个。方婷哥哥顿了顿，抓起红包，跑向病房门，四处张望却没有乔杨的身影。
护士推着小车来换吊瓶。
方婷哥哥拦住护士询问：“乔医生来过吗？”
“人家升职啦，不在科里了。”护士误会了方婷哥哥，边麻利干活边道，“她那人就这样，只关心手术，手术做完了，你就和她没关系了。”
方婷哥哥却望向手里的红包，百感交集。
时值午饭时刻，乔杨正窝在医院附近的小面馆里大快朵颐。
许主任和罗主任说笑着一进门便瞧见了独自吃面的乔杨，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故意坐在乔杨邻桌。
“恭喜啊，乔杨。”罗主任开口打招呼。
“什么乔杨，叫乔主任，毛发移植中心，乔主任。您这一走，再见就难咯。”许主任言语中带着无尽的嘲讽。
乔杨面无表情打量许医生的头顶，上面毛发稀疏：“就你这情况，不难。”
罗主任听到乔杨这么说，也笑着瞥许主任头顶。
许主任面色一囧，伸手遮住头顶。
乔杨收拾好筷子纸巾，擦干净桌子，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整外走廊中，季雪峰拦下了厉芳。
厉芳望向季雪峰，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那是陈院的意思。方婷的手术完成的不错，院领导对她印象很深，正好毛发那边还缺一个主任。”
“是，明白院领导想锻炼她。”季雪峰点了点头，顿了顿再次开口，“主要是觉得乔杨这么好的技术，去毛发有点儿可惜。”
“小季啊，你看问题还是太简单。咱们是整外，和别的科不一样，不能犯一点错，不把安全纪律当回事的医生是最可怕的。”厉芳叹了口气。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厉芳办公室门口。
厉芳停下脚步望向季雪峰：“这就好比一个人，眉眼美得一塌糊涂，可鼻子特别歪，还能叫美吗？那来了咱们科里，就得先整鼻子。再说了，她接受得挺痛快的，你就别操心了。”
说罢厉芳推门进屋，留下季雪峰在原地困惑不已。
整形毛发门诊，乔杨正拿着检测仪给光光的脑顶检查毛囊，而那个光脑顶穿着个格子衬衫，看样子就知道他是程序员。
“收费是按毛囊个数，每单位 50。你这情况……2800单位左右吧。”乔杨面无表情道。
听了乔杨的话，程序员小声嘀咕，算起账来：“五十乘……十四万！还得有其他术前术后的费用吧。”
乔杨点头：“不过你这后枕毛囊资源也不多，不够支援前线了，算了吧。你那小帽子就挺好。”
程序员本来就觉得价格贵，听乔杨这么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打开乔杨手，戴上假发“小帽子 ”。转眼间他的“地中海”就变成了一头茂密的秀发。
程序员边嘀咕边离开了诊室：“什么玩意儿，头发都脱不起了。”
“下一个。”乔杨收拾好仪器，头也不抬就朝外喊去。
“后边没人了。”
乔杨抬头，却见竟是季雪峰，撇了撇嘴：“好久没看门诊，都没过瘾呢。”
“老太太说让来植发你还真答应？太不像你了。”
“挣钱呀，一个头十四万呢。”乔杨一脸地不在意。
“认真问你呢。”季雪峰皱眉。
“干什么事儿没代价呀，我早就猜到了，做完方婷的手术，肯定给我穿小鞋，总不能好处都让我占了呗。”乔杨一脸轻松，“诶，咱俩现在可平级了啊，以后得叫我乔主任。”
季主任定定望向乔杨，想看穿她的伪装，但乔杨面上却毫无破绽。
“在毛发你可动不了刀了，这你也能答应？”
“有什么大不了的，外面求着我去开飞刀的多着呢。”
季主任一顿，皱眉道：“不对，你不会想走吧？他们都说你和 pSoA 那边一直在联系。”
乔杨调侃：“季主任，您今天到底来干嘛的？是视察悔过态度呢，还是想我了啊？”
季主任盯了一会乔杨，叹气道：“是爸的事儿，有空去看看他吧。”
S市的夏天，多是晴天，骄阳如火，蝉鸣不绝。
老式筒子楼中，满是生活气息，走廊很深，甚至能听到别人家开火做饭的声音。乔杨穿过家家户户中传出的喧嚣，停在一扇门前，拿钥匙正准备开门，却发现门口堆着几个装满东西的纸箱，一看就是要扔的。
最上面那个敞开着，乔杨翻了翻，发现里面装的都是一些老物件。手写的账本、菜 谱，几本老课本上写着乔杨的名字，还有两本老相册。乔杨皱眉翻开，就见相册里都是褪色的老照片，有一些乔杨小时候一家三口的合影，更多的是杨燕子的照片。
乔杨见此脸色难看，迅速开门，却发现钥匙插不进去，再次尝试还是不 行，正准备换第三把，门中间的小窗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隔着防盗网警惕往外看。
“杨杨？”这是乔杨的继母，马文丽。
“锁怎么换了？”乔杨不满。
马文丽赶紧开门：“来也不说一声，老乔刚出去。”
“前两天还在急诊，今天就一个人出去？”说着乔杨绕过马文丽进了屋。
“你不知道他现在，可倔了，等他回来你说说他。”马文丽边叹气边紧紧跟在乔杨身后。
乔杨四处打量着自己曾经的家，小屋放着一堆婚礼用品，客厅的一面墙上有明显的印子。
马文丽见乔杨不做声，故作抱怨：“现在结个婚太麻烦了，还得装修，收拾就收拾了俩礼拜，就门口收出来那些破烂，你正好看看，有要的就拿走。”
马文丽正说着，门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进来。
“哎呀今天人太多了，踩了我好几脚。琪琪不是爱吃红烧鲈鱼嘛，她们晚上回来……”
随即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走了进来，看见乔杨，话头戛然而止。这是乔杨的父亲乔春生，父女俩对望，只有塑料袋里的鲈鱼还在扑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