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之前,宋词安倏然起身,收敛起所有缱绻心思,面上的绯红亦如潮水般缓缓褪去。
他轻轻扶起还端坐于软垫之上的师尊,目光忍不住又向那湿润如樱的红唇投去一瞥,旋即便匆匆移开视线,不敢再多看一眼。
“词安,”忘忧仙君并未理会自家徒弟的细微动作,只是轻牵起他的手,柔声道:“且抓紧为师。”
宋词安尚未及回应,只觉眼前一阵光华流转,瞬间便不知自己身处于何方。
几个场景迅速更迭之后,他的意识方才逐渐清晰,察觉自己的手仍被师尊牢牢握住,而师尊已然施展缩地成寸之术,带着他来到了一个幽静的巷陌之间。
前方不远处,有一道人影,行动间略显慌乱失措。
尤为关键的是,那人灰色衣袍的后领之处,紧紧贴附着一张黄纸,正是师尊所剪的纸道人之一。
但见前方那人行走间忽地身形一顿,继而如同被冰封了一般,僵立当场,不再有任何动作。
宋词安心中顿时明了,定是师尊对那人施展了定身术。
他连忙加快脚步,上前来到那人身旁,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散播那鬼面疮之疫?”
那人眨巴着惊恐万分的双眼,望着宋词安及他身后缓缓步近的忘忧仙君,竟一时语塞,不敢开言。
“速速道来,以免受皮肉之苦!”宋词安厉声催促。
“我……我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小人物!若不遵从,他们便会加害于我全家!仙人慈悲,饶我一命!我也是被逼无奈啊!”那人声音颤抖,恐惧至极。
“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如此行事?”
“他……他是万寿山上的修士。”
闻听此言,宋词安不禁眉头紧锁,再次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人。
只见那人身着一套粗布衣衫,长着一张大圆脸,眼睛不大,虽有神,却飘忽不定。明明一副魁梧之躯,此刻却满脸怯懦之色。
宋词安微微眯起双眸,露出一副威严冷峻之态,再次喝问道:“可知其姓名?亦或他如何与你联络?”
“那……那人每晚都会来到小人家中,留下一瓶不知是何物的血水,并给小人服下一颗解药,然后便离去了。”那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这瘟疫如何传播?”
“就……就是……”他望着宋词安,迟迟不敢继续言说。
“说!”宋词安顿时横眉怒目,厉声喝道。
“就……就是将那血水设法沾染到他人的肌肤之上……”那人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即刻前往你家!前面带路!”
这时,那人才发现自己又能动弹了,然而,这一能动,他立即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宋词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如同拎起一只小鸡般将他拎在手中。如此,那人才勉强站稳脚跟,颤颤巍巍地引领着宋词安与忘忧仙君来到他家那幽静的小院之中。
那座院落有些狭小,且颇为破落,仿佛已许久未曾有人打理,四处皆是落叶与杂物堆积。
院落的一角,各式各样的空酒坛散落一地,几乎要将整个院落填满。
忘忧仙君驻足于院外,迟迟不肯踏入。宋词安心领神会,知晓师尊定是嫌弃这院落脏乱不堪,不愿步入院中。
他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有何干净整洁之处可供休憩。
于是,他轻声说道:“师尊,要不您先返回客栈吧。弟子一人在此跟随便是。”
忘忧仙君并未言语,只是轻轻一抬手,将自己的灵舟召唤而出。他毫不犹豫地拉起宋词安的手,二人一同跃上了灵舟之上。
随后,他将灵舟悬浮于小院的上空,灵舟自带的隐匿阵法悄然发动,将他们的踪迹完美地遮掩了起来。
此刻,苍穹如深邃的蓝绸,几颗星辰悄然点缀于天边,犹如点点微弱的灯火,在初夜时分静静闪烁。
忘忧仙君在幽深的穹盖下,更显清冷静雅。宋词安看着师尊,又想起客栈里,两人唇齿交缠的那一幕。
宋词安体内又涌起一股无名的燥热,脸又不自觉红了。好在此刻,夜幕已缓缓降下,将他的脸色和窘境很好地掩饰了起来。
见师尊在闭目养神,宋词安便在他身旁坐下,注意力投入下方到的小院中,关注着其中的一举一动。
刚才那圆脸男子,正一脸苦相,坐在那一堆空酒坛旁的一个矮凳上饮酒。
一口接一口,好像那酒壶里装的不是什么琼浆玉液,而是能救命的灵药,而他已将自己全部身家性命系与其上。
宋词安望着这一幕,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不屑与冷笑: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有人拿他家人性命做威胁,如今看来,他上无老父老母需要赡养,下无妻儿子孙需要照顾,恐怕所有的黑心钱全都用来买酒喝了。
又等候了许久,直至大约亥时,宋词安忽见一修士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院中的空旷之地。
“我说赵三,你能否将这些空酒坛收拾收拾?老子都快无处落脚了!”
赵三却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地饮酒。
那修士见状,怒从心生,施展灵力一把夺过赵三手中的酒坛,“哗”地一声,狠狠地砸在了那堆积如小山般的空酒坛之上,酒液四溅。
“你越发长本事了,老子与你说话,你竟敢不睬?”
赵三缓缓抬头,瞥了他一眼,脸上满是愁云惨雾。
那修士见状,心中半是讥讽半是解脱,叹道:“上面来了命令,从现在起,那事就不可再做了。你也赶紧找一份正经营生吧!”
言罢,他向赵三伸出了手掌,掌中托着一物:“给,这是今日份的解药。”
赵三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接过那枚解药,双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修士见赵三握着药丸,迟迟没有吞下,催促道:“赶紧服下解药,确保你无恙之后,我再走。”
赵三古怪地看了修士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解药,终究是没有言语,一口将其吞下。
“说好的报酬呢?三百两银子,给我。”赵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
“呵,我自然不会忘,不过你也用不着了。”修士冷笑一声。
“为何……”赵三的话还未说完,突然整个人一阵抽搐,口中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紧接着他的整张脸变得诡异通红,仔细观之,竟隐隐透出一个鬼头的形状。
“你……你……”赵三的两眼瞪得滚圆,直至倒地的那一刻都未曾合上。
不过片刻工夫,赵三的尸体竟化作了一摊血水,触目惊心。
直至此刻,宋词安的心中才起波澜:倘若那日师尊未曾出手相救,自己恐怕也会落得如此下场,化为一滩腥臭血水,匆匆了却此生……
于是,宋词安心底对师尊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位修士,只见其又从怀中取出一枚宝蓝色的小瓷瓶,以灵力为引,将地上的血水缓缓吸入瓶中。
“词安,速将其拿下。”
就在宋词安犹犹豫豫要不要出手时,忘忧仙君直接对他下了命令。
“是,师尊。”
宋词安应声而动,身形一跃,稳稳落于院落中央,七绝剑已紧握手中,剑尖微颤,散发出森然寒意。
那修士反应亦是极为敏捷,当宋词安的剑如电芒般刺来时,他身形一侧,便巧妙地避开了这一击。
宋词安岂会给他喘息之机,紧接着便是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剑招,携着凌厉的剑气,朝那修士汹涌而去。
尽管那修士修为略胜宋词安一筹,但在剑法与身法上却稍显逊色。故而两人实力相当,一时之间难辨雌雄。
剑影交错,石火电光间,两人已交锋数百回合。此刻,宋词安出剑依旧沉稳不乱,反观那修士,已显露出心浮气躁之态,战意阑珊。
只见那修士大喝一声,声震屋瓦:“来者何人?有何赐教?”
宋词安却不答,反怒问道:“你又是何人?为何假冒万寿山弟子,在此地行恶?”
他嘴上言语不断,手中剑招亦是未曾停歇,直逼得那修士步步后退,险象环生。
“哼!我乃万寿山齐光真人座下弟子!你若不想惹事上身,就赶紧滚吧!”
“一派胡言!”宋词安怒喝道,“万寿山传承三千年,一向秉持中正仁和之道,行救苦救难之事。岂容你这等宵小之辈随意污蔑?若不实话实说,今日便留命于此吧!”
言罢,他手中剑招愈发狠辣了几分,剑光如电,直取那修士要害。
然而,那修士却冷哼一声,只见眼前黄光一闪,其人便如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传送符!
唉呀!大意了!果然自己在实战中还是历练不足,总是被这等小把戏所骗!
宋词安懊恼地返回灵舟,一见到忘忧仙君,便当即跪拜在地:“师尊在上,弟子无能,让那人逃了,恳请师尊责罚。”
忘忧仙君神色依旧淡然,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温声抚慰:“无碍,那人确是万寿山之人。”
啊?!此言一出,宋词安惊诧万分,难道万寿山真与那魔族勾结,行此等大恶不赦之事?
“师尊可识得此人?”
“不识。”
“那师尊何以断定?”
“他所施展的功法,正是万寿山的不传之秘——万寿归一诀。”
闻此,宋词安更是震惊不已,满心疑惑,这样一个底蕴深厚的宗门大派,为何要行此等不轨之事?究竟所图为何?
忘忧仙君似乎洞悉了他的困惑,但自己也同样无法参透其中缘由,只是轻声言道:“词安,走吧,去万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