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安赤着上身僵立原地,肌肤上还残留着五行灵力肆虐后的红痕。
他急促地眨动眼睛,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不安的阴影——这分明是拒绝的姿态。可忘忧仙君恍若未觉,指尖已然点上他眉心。
显然,忘忧仙君的这一行为,犯了忌讳。识海,乃修士至秘之境,藏着三魂七魄的本源,轻易绝不容外人窥探。
然而,凡有修士与他人立下任何血契、魂契、生死契等,必将与识海中的三魂紧密相连,形成难以割舍的牵绊。
忘忧仙君的神识,宛如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在宋词安的元神之中穿梭徘徊。
很快,他果真在这片浩瀚的精神世界中捕捉到了一丝异常——数百根纤细而诡异的黑色丝线,紧紧缠绕在宋词安的天魂之上,而丝线的另一端,仿佛穿越了时空的界限,与某个遥远未知的所在相连。
这些丝线细若游丝,稍不留神就可能错过。忘忧仙君望着这些棘手的东西,心中是又气又无奈。
其实,要祛除这些丝线并非难事,但关键在于不能伤及宋词安那脆弱的神魂。一旦在清理过程中稍有差池,轻则导致他记忆错乱,重则令他陷入永久痴呆。而对于忘忧仙君来说,这无疑是一项巨大挑战,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否则也不会两次用灵力去撕碎宋词安的衣袍。
忘忧仙君头疼地给宋词安传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硬:“傀儡密契,忍着。”
此时,宋词安本就运转不灵的大脑实在听不懂师尊的意思,更何况他现在既不能动又无法言语。只能心死如灰,任其摆布。
忘忧仙君的元神在宋词安灵台内化作万千细刃,寒芒如星,将那些缠绕在天魂上的诡谲黑线寸寸剥离。每一缕黑丝断裂时都发出细微的哀鸣,化作黑雾消散于无形。
“啧。”
仙君收回神识时,瞥见那些因他粗暴手法留下的魂伤,眉头微蹙。
转念又想:不过几道浅痕,假以时日自会愈合,至于记忆错乱这等小事………横竖也没什么要紧事。
于是,他将自己的元神从宋词安的识海中抽离。
而此时,万里之遥的皇宫金殿上,一位身着苍黄法袍的道人突然身形剧颤。他死死按住心口,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最终\"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殷红在汉白玉地砖上绽开妖异的血莲,惊得满朝文武骇然变色。
再看宋词安,此时他双目失焦地跪坐在地,眼睫如垂死的蝶翼般轻颤。
识海遭受的冲击令他神智昏沉,整个人仿佛漂浮在云雾之中,连指尖都使不上力气。
忘忧仙君却无暇顾及徒弟的狼狈之态。他死死盯着徒弟颈间——在烛火映照下,那红痣依然妖异地刺眼,好像正在向他发出尖锐的嘲笑。
方才,他已用元神之力将宋词安的灵台翻检了两遍,确认绝不会留下一根傀儡丝。
可这颗红痣依旧鲜艳如初,甚至比先前更添几分邪气。
“麻烦……”银纹面具下传来压抑的吐息。
既然它非傀儡之术,亦非契约之痕,那么只剩两种可能——某种诅咒或封印。
无论哪种情况,无疑都异常棘手。
忘忧仙君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窗外忽有寒鸦啼鸣,惊得宋词安无意识地瑟缩一下。那颗红痣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宛若一滴凝固的血泪。
银纹面具下,忘忧仙君的目光如淬冰的刃,一寸寸刮过宋词安朦胧的凤眼。
他试图从那双犹带水汽的眸子里,揪出什么隐秘,却只映出自己冷峻的倒影——干净得像初雪,懵懂得教人生恼。
“痴儿。”
仙君在心底掷下这句评判时,宋词安正被那双眼波缚住心神。
在他恍惚的视野里,师尊正用一双清澈如寒潭的眼眸盯着他,那双眼睛静谧而幽深。尤其在盯着他的时候,更是秋波流转,动人心魄。
宋词安仓皇垂首,青丝滑落肩头,恰好掩住颈侧那颗妖痣。他盯着自己映在青砖地上的影子,心跳声大得几乎要惊动满室灵雾——再多对视一瞬,他怕自己会溺死在那潭深不见底的静水里。
忘忧仙君见那痴愣眼神,忽地广袖一拂,定身咒与缚言术的银纹应声而碎。
他背过身去,雪色衣袂在宋词安恍惚的视线里划出一道残影,唯有那句“去吧”还悬在空荡的阁中,泠泠如碎玉相击。
宋词安茫然低头,发现自己竟赤着上身,坐在满地碎布中。寒意后知后觉爬上脊背,他徒劳地拢着残破的衣料——师尊为何撕他衣裳?方才发生了何事?记忆像被搅浑的潭水,只零星映出那双寒潭般的眼眸。
“莫非……”他耳尖突然发烫,又立刻被自己荒唐的猜想惊到。
正恍惚间,忽有破空声袭来——他本能地接住飞来的包袱,新裁的云纹锦袍上还沾着冷松香,两册典籍与屋舍草图整齐叠放其间。
宋词安机械地穿戴整齐,朝着空荡荡的阁楼郑重行礼。
衣襟掩住锁骨下那点妖红时,他忽然觉得,似乎某些重要的东西,已迷失在他的记忆中。
回到他的陋室,宋词安把两本秘籍拿出来细看。
《神行九步》,这本秘籍是训练身法敏捷的。
《天罗变》,这是用来锻体的。
再往下看,家具草图。这是房子建好,师尊又想让他帮忙做家具了。
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宋词安觉得忘忧仙君花样可真多。
一页页草图细细翻阅之下,宋词安果然又在其中觅到了一张师尊留下的字条,其上赫然写着:“以灵力雕琢。”
“呵!就是当苦力呗!”宋词安不以为然。
然而,这个轻率的想法很快以回旋镖的方式扎了自己的心。
宋词安起初漫不经心地掐诀,灵力如脱缰野马般涌出——“咔嚓”一声,上好的松木应声裂成两半。他蹙眉再试,这次灵力却如游丝般绵软,只在木板上留下几道浅淡的划痕。
满地狼藉的木屑无声控诉着他起初的自负……
第三十七次失败时,宋词安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怔住了。那些歪斜的刻痕、爆裂的榫卯,无一不在嘲笑他所谓的“控灵有成”。
原来建造屋舍时,自己不过是用蛮力催动灵力,就像孩童挥舞重锤,根本谈不上什么精妙掌控。
窗外暮色渐沉,宋词安忽然想起这半载光阴:虽然仍会被门槛绊倒,但咳血的旧疾再未发作;虽然修炼进度迟缓,可筋肉骨骼却日渐强健。就连方卓都说,他的个头好像更高了。
“原来如此……”
他摩挲着《控灵诀》扉页上那行“灵台如镜,万象皆明”,忽然低笑出声。
案头烛火摇曳,将宋词安的侧颜映在墙上——那影子不再抡斧头,而是捏着根看不见的绣花针,正细细雕琢窗棂上的一朵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