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逢着百年不遇的鹅毛雪,青瓦白墙的巷陌皆敷了层水晶粉。
望着窗外雪絮翻飞......
鸣玉斜撑在书案上沉思——
夫人近来总是一袭红裙,练剑就罢了,还舞起枪......
时时调戏他就罢了,还要在上......
不过......
他微眯双眸瞧着暗报,眼底思绪万千......
来人大步流星,红裙翻飞如火,眉眼尽是喜色,她双手撑着书案,直直望着他道:“你猜有何喜事?”
望着那熠熠生辉的星眸,他试探道:“父亲清醒了?”
老将军自从二人反目,再陆续听闻“噩耗”,打击颇大,一时恍惚起来,认不清人......
却见她摇摇头,“快了......再猜——”
他连连说了几个,却只见她摇头,无奈道:“夫人行行好,别勾着夫君了......”
她故作玄虚地牵起他的手,轻轻搭在小腹上,柔声道:“我有喜了......”
他蹭地站起,猛地将其揽入怀,欣喜若狂道:“好好好——”
狂喜时忽地想到什么,下意识要藏起暗报,可撞入那璀璨星眸中,一时哑然......
良久后他才将人松开,犹豫着将密信递上,斟酌道:“夫人......其实......”
真相缓缓出口,以及那不容乐观的战事......
她绝不会允许卫家军毁在那人手上......
也绝不会弃北疆不顾......
可听完后那面容分外平静,眼底甚至浮起一丝笑意,她轻柔地抚上小腹道:“三个月......我等不了了......”
说着吻向他,低声道:“鸣玉......等我回来......”
话落便转身离去,留下愣在原地的他。
回神后立即去追——
血色残阳将坠未坠,嘉陵关城头纛旗早折作三截。
军营中气氛凝重,卫之羽垂眸看着接二连三的战报,额间青筋隐现——
伊鸷刹拒绝对楚称臣,且贼心不死,发动了这场预谋已久的突袭......
他临危受命,可卫家军不听调令,尤其是沈听风......
这场仗越打越难看,他干脆闭城固守,拖到入冬匈奴已显颓势,可却忽然孤注一掷,不要命般一次次攻城......
帘帐忽起,抬首却见沈听风沉着脸走来,身后是一队铁甲卫,被包围的他冷声道:“你要造反吗?”
不等其答话,那熟悉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乱臣贼子怎有脸说——”
卫鸿落一袭红袍战甲迈步而来,神色冷静,那寒眸直直射去。
“落落......”
一旁的沈听风讯即将他擒住,呵斥道:“交出兵符——”
无视周遭的利刃,他仍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人。
“松开。”她淡淡道。
得令后沈听风不甘地松手,依旧死死盯着他。
他静静走上前,单膝跪地,献上袖中虎符,柔声一笑:“落落......我一直在等你......”
卫鸿落面无表情地接过,转身便走,“先御敌——”
沈听风一行立马跟上,思量一二,他也点齐兵马出城——
箭矢如蝗蔽空,城砖缝里凝着三日前的血冰碴,守军裂甲残刀映着烽燧余烬,恍若万千鬼火浮在尸山之上。
忽闻天际滚过闷雷,黑云裂处现出匹赤骥,蹄铁溅起的火星子灼穿暮色,马上将军玄甲浴血,肩头赤色披风猎猎如焚城之火。
“大将军至矣!”
嘶哑欢呼惊破胡笳声,城下匈奴连环马阵忽乱。
那将军反手舞起银枪,枪身映着最后一线残阳,竟将半阙落日劈作流火,倾泻在敌军重甲之上。
箭楼更漏恰在此刻迸裂,铜壶中未滴尽的辰光混着铁水,凝成道金虹贯入敌阵。
红袍将军的赤焰甲恍若天神降下的一滴心头血,鎏金梅花枪劈开狼头纛时,惊得单于座下汗血宝马人立而起。
“是你!”
伊鸷刹的吼声震碎腰间酒囊,手中丈八蒺藜骨朵横扫,带起十二具楚军残尸,腐肉混着铜甲片在狂风中织成道尸墙。
但见蒺藜骨朵撞上红缨枪,迸出的火星点燃了尸墙。
卫鸿落忽旋身扯断腰间玉带,十二枚错金带銙化作流星镖,嵌进伊鸷刹护心镜的狼牙纹。
镜面龟裂处渗出黑血,伊鸷刹狞笑着撕开护甲,肋骨间卡着的血镖叮当坠地,座下汗血宝马踏破战鼓,那蒺藜骨朵猛地砸下......
最烈是那招换命刀,卫鸿落红袍被箭雨撕作漫天血蝶时,梅花枪尖已挑着单于的项间狼牙——
“将军小心——”
那冷箭飞来,她下意识护住腹部,提枪时被瞧出空隙,那铁锤夹着腥风迎面而来......
“噗——”
来人飞身抱着她滚落在地,却猛地吐出鲜血,颈项间一片血肉模糊......
她慌乱地捂住那不断渗血的脖颈,半句话也说不出......
“落落......”
卫之羽气息奄奄道,唇边不住地涌出鲜血......
“别说了......”她扯下红袍紧紧裹住伤口,却半点止不住......
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抬手,眼中渐渐涣散,“我......从未想过......害你......”
那指尖未触及便猛地坠下......
她深吸一口气,将人缓缓放下,回首望着同听风缠斗的那人,喷薄而出的尽是嗜血杀意......
渐渐不支的沈听风咬牙挥剑抵挡,险些被掀翻下马,幸而身后那双有力的手撑住——
但见将军银枪刺去,那人慌忙抵挡,他上前助阵......
伊鸷刹见势撤之,而身后之人却紧咬不放,单骑就敢往敌阵冲......
“噗嗤——”
那羽箭嵌入他右足,猝然身形一晃,险些坠马,不等他稳住,项后冷风已直直袭来......
卫鸿落的银枪挑起伊鸷刹的项上人头,高声喊道:
“单于已死——”
楚军大为振奋,愈战愈勇,而匈奴则士气大减,且战且退,继而溃逃......
他们乘胜追击,直杀得人仰马翻——
天际第一缕金光刺透云层时,只见赤骥飞驰而来,那座上的红袍将军面容染血,恰如杀神临尘......
鸣玉策马相迎,身后羽箭险些坠出,来人猛地扑入他怀中——
唇间铁锈味混着未干的泪,将一抹“将军”的呼唤封进齿关,点点苦涩缓缓晕开......
漫天霞光忽如泼翻的胭脂海,赤绫碎片掠过二人交缠的鬓角,朝霞如帛,将吻中未尽之言织进漠北长风......
火海燎原,吻赎星光——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