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静虚大师也瞧出来了。为了转移张梓禁的注意力，他缓缓起身，从墙边放置经书的架子上取下两盒围棋和一个棋盘。
“你难得来一趟，陪老衲下一局吧。”
瞧他那轻车熟路的模样，谢瑶便知晓，这二人定然不是首次对弈下棋了。
果不其然，张梓禁并未拒绝，顺从地拿了白棋后守。紧接着谢瑶就目睹，张梓禁不出所料地连输了静虚大师好几局棋。
他会输，在谢瑶的意料之中。然而他会输得如此凄惨，却是谢瑶始料未及的。
张梓禁会下棋，并且棋艺精湛，这一点谢瑶早已知晓。当年，张梓禁陪着她三朝回门之时，谢瑶就曾见张梓禁与她爹对弈，连连认输。可谢明理的棋艺如何，谢瑶再清楚不过。当时她几乎可以断定，张梓禁是故意输给她爹的。但谢明理全然没有察觉，那一日笑得嘴巴都未曾合拢。
别看谢明理好似是个粗人，实则在商场沉浮数十载，他察言观色的本领远胜于谢瑶。可那日他的确未能看出张梓禁是有意放水。谢瑶那时便明白，张梓禁的棋艺绝对高超。
再看今日他与静虚大师下的这几盘棋。谢瑶凭借直觉就知晓，张梓禁连连输棋，并非他故意让着静虚大师，也并非静虚大师棋艺当真如此出神入化。而是张梓禁今日全然不在状态，全程皆是心不在焉。
直至下完第三盘棋，静虚大师终于也看不下去了。他将面前的棋子往前一推，无奈说道：
“罢了罢了。你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实在无趣。”
张梓禁闻言，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抱歉。”
“阿弥陀佛。梓禁不必向我致歉。老衲观你神思恍惚，可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静虚大师这突如其来、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令屋子里剩下的一人一鬼皆是一愣。谢瑶更是有种错觉，静虚大师在问刚才那个问题的时候，似乎又一次若有若无地瞟了她一眼。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梓禁冷下了脸，语气也瞬间变得生硬起来。
“阿弥陀佛。”
静虚大师双手合十，微微闭目，好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模样。
“于《楞严经》与《佛说摩登女经》记载，阿难未出家之际，遇一少女，一见钟情。佛祖问其情之深切，阿难答曰：‘愿化石桥，受五百年风吹、日晒、雨淋，唯求此女经此桥而过。’今日老衲也算见到了何为人间真情。”
张梓禁的眉头狠狠一蹙：“和尚，你今日怎么古古怪怪的？好好说话行不行？”
静虚大师嘴角含笑，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今日天色已晚，你便带着你那小厮在寺里住一夜吧。待明日，老衲再随你回去看看李施主的状况。”
张梓禁虽仍心存疑惑，但老和尚不愿说，他也不会多问。今日他的确心情不佳，老和尚给他递了个台阶，他便顺势起身，告罪一声后，干脆地推门走了出去。
可听了静虚大师刚才那番话的谢瑶却未动身，她总觉得静虚大师话中有话。
等张梓禁已然走出门去，屋门也已被关上，谢瑶这才突然回过神来，赶忙往门口飘去。
“女施主。”
就在这时，静虚大师那苍老却慈祥的声音在她身后缓缓响起。
谢瑶的脚步猛地一顿，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猜测静虚大师能看见她是一回事，亲耳听见对方叫住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师，能看见我？”
最终，谢瑶还是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
“女施主，在佛之慧眼，众生皆现，并无差异。世间诸般相状，皆如梦幻泡影，空无实性。你虽为灵体，亦在法界之中，老衲自能察知。”
尘埃落定，谢瑶竟然有种放下心来的感觉，她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犹豫着问道：
“那大师知道……”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倘若静虚大师真的知晓，谢瑶相信，对方定然知道她想问什么。
谢瑶想问，静虚大师是否知道她是从八年后归来的孤魂野鬼。
静虚大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
“世间一切，皆有因果。施主回到当下，自然也有其道理。”
谢瑶一愣，反应过来静虚大师其实已从侧面回答了她的问题。可想到静虚大师的话，谢瑶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都是因果吗？我以这样的形态回到如今，真的有意义吗？可是大师，我什么都做不了啊，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我想不通，我以这样的方式回来有何意义？”
静虚大师慈祥一笑，他招手示意谢瑶过来，然后朝她推过去一杯茶，
“女施主请坐。尝尝红叶寺独有的清茶。”
谢瑶一愣，想说自己喝不了茶。可静虚大师却笑着冲她摇了摇头。
只见他拿出一把香，点燃后插在了谢瑶面前的杯子里。随着烟雾袅袅升腾，谢瑶似乎也闻到了那馥郁的茶香。再细品，连嘴巴里似乎都有了茶香。
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她怎么忘了，给死人上供，只要插上香就可以了呀。
可是一想到整个世上如今只有静虚大师能看到她，谢瑶的心情又突然低落下去，她总不能天天麻烦静虚大师给她点香上供吧。
静虚大师未理会谢瑶变幻莫测的表情，而是回答了刚才她的问题。
“一切皆有可能，现在改变不了，不代表以后也改变不了。”
谢瑶听得又是一愣：“大师的意思是，我以后能够改变这一切吗？”
静虚大师笑而不语。
“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若是等到很久之后，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为时已晚，还有什么改变的必要吗？”
这是谢瑶一直以来的困惑，她真的不明白，她重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哪怕静虚大师说她以后能改变这些，可这又是什么时候呢？到时候她在乎的都失去了，她还能改变什么呢？既然静虚大师在此，谢瑶今日定要问个明白。
“施主怎知你到现在什么都没改变？”静虚大师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