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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州。
百丹宗后山。
一截断崖上，身穿青衫的老者目视远方，声情并茂。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你说我能走到对岸吗？”
在他身后，站着一短发少年。
少年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头，那是宗主真君居住的地方，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在核心圈附近活动。
他不确定老者说的‘走到对岸’是太想进步了，还是单纯的走过去。
“走的话，应该不能，不过御剑能到对岸。”
秦凡深吸口气，压下激动的心，从崖边走下来，颤抖的手拍在少年肩膀上：“走吧。”
一想到等会要做什么，他就忍不住激动。
少年点头，快步跟在老者身后。
从弯弯绕绕的山路来到热闹道场时，少年发现老者走的方向不是藏书阁，而是道场一侧的阁楼，忽地心跳加快。
试探道：“秦老，您前段时间说的离开，是真的？”
秦凡头都没回，语气淡然：“不然呢？你还以为我是故意激励你努力修炼啊。”
少年闻言，跑到老者前方深鞠一躬。
“我从小流浪街头，若非有点天资拜入仙门，恐怕一生疾苦。”
少年眼眶湿润，“秦老待我不薄，在我心中如师如父，我……”
秦凡出声打断：“诶，我不过是厌倦这样的日子，下山种田养花，再养条小狗，美得嘞。”
他双手背负，脚迈四方步，走向丹楹刻桷的殿堂阁楼，略显轻松的声音飘来：“该教的我也教了，以后你就是新的理阁司了。”
少年闻言，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这是…交代后事了？
隔三差五把我钓成翘嘴的披坚执锐，所向披靡的威武秘法呢？
藏哪儿好歹告诉我一声啊！
…
外门理事阁。
方桌前。
一身藏蓝长衫的中年男子，满眼复杂看着面前满头花白，轻抿宁神茶的至交：“凡兄，当真决定好了？”
秦凡将茶杯放于桌面，望着杯中涟漪，似在回忆。
王浩然从对方眼中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一腔热血，刚踏入仙路时的雄心壮志，中年时的奋斗努力，暮年时的不甘认命。
那是他们逝去的青春。
不筑气府，终为凡人。
各种情绪糅合在一块，气氛晕染刚好时，秦凡低叹：
“唉，资质太差，这辈子怕是气府无望，下山找个小地方安享晚年去了。”
内心则长舒一口气：‘一千年啊，一千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面具戴久了，快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自己了，分不清，真的分不清啊！’
王浩然沉默地看着秦凡，各种劝阻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都七八十岁人了，这时候脱离宗门下山干什么？打造修仙家族？
唉，凡兄也真是的，在宗门里好好养老不快哉？
提起笔毫在宣纸上写下一句话，然后将笔递给对面的人。
待得秦凡签字后，王浩然拿起蕴含灵韵的纸，神色庄严：
“秦凡，你于天元厉1302年拜入我百丹宗，于天元厉1367年决定离开宗门归隐山林，可有误？”
秦凡起身，点头道：“无误。”
王浩然：“秦凡，即日起，你不再是我百丹宗弟子！若在外以宗门之名行事，后果自负。”
秦凡长呼一口气，身上看不见摸不着的枷锁仿佛一一解开，让他的嘴角不自觉轻微上扬。
一千年啊！星光不负赶路人，时间不负有心人。
道爷我终于快要成了！
不能翘，千年大计最后的收工时刻，这个时候嘴角千万别翘！
秦凡迅速想着这千年来经历的各种悲伤事情，压下翘起的嘴。
其实他要离开的办法有很多，可身为外门藏书阁理阁司，突然消失，定会有内门长老千里追查，被逮到了可不是身死道消那么简单。
抽魂搜魂估计免不了。
倒不如走流程安全，毕竟有人脉。
顶多就是发发誓，像秦凡这种天罚之人，最不怕的就是发誓了。
王浩然将灵纸卷起来收好，端起茶杯满眼复杂：“凡兄，我以茶代酒，祝你…百病不侵。”
“浩然兄，不用送了。”
秦凡拱手回礼，最后看一眼阁楼内饰，转身踏出门槛，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设计不错，抄了。’
目送老朋友离去，王浩然心情复杂，又少了个能一起交心喝酒的好友。
若按照规定，理阁司要想脱离宗门，需以道心起誓，不可将门派术法秘籍泄露出去，违者不入轮回化为孤魂野鬼。
但王浩然念在凡兄已经半身入土了，就没要求这一点。
都当外门长老了，这点小权利还是有的。
王浩然与秦凡都是同一时间拜入山门，几月相处，觉得意气相投，当即结为兄弟。
他三十五年前构筑气府，享二百寿，正值年壮。
而凡兄始终停在开脉境，并且拜入山门那一刻，就从未下山一次。
在藏书阁内任劳任怨六十五载，待人友好。
换做是他，都受不了这样枯燥乏味的日子。
这么多年来，不少气府境的内门弟子，年轻时都受过他的关照。
身份丝毫不弱于任何一位外门长老。
况且凡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一别，唉……
秦凡走了。
理事阁内响起数道叹息。
“没想到一晃多年，秦老也卸任了。”
“是啊，修行无岁月。”
“据说秦老拜入宗门时才弱冠之年，意气风发，直接当上理阁司，少走四十年弯路。”
百丹宗，山门前。
秦凡打了个喷嚏，“谁在想我？”
“秦老好。”
“秦老好。”
面对两个守门弟子的问候，秦凡点头回应。
此时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普通青衫，怀里揣着一只储物袋，那是他用多年积蓄换来的。
短发少年依旧跟在他身后，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即将离开山门的秦凡步伐止住，身后脚步声也没了动静。
秦凡转身道：“老夫未来光明着呢，你先斟酌再开口。”
少年抿紧薄唇，眼眶泛红，他觉得秦老这是在安慰他。
快百岁老人，若不突破气府境，十年后草估计有三尺高了。
看着少年身上只有他能见的浓郁金色气运，秦凡语重心长道：“你的天资很了不得，努力修炼，气府对你来说简简单单。”
少年眼睛逐渐湿润：“可是我现在连龙脊都没开，同龄人早已开到六脉了。”
秦凡又道：“欲速则不达，御剑飞行，直线谁不会加速？弯道快才是真的快。
修道一途漫漫无期，比的不是谁快，而是谁能站到最后，我传你的苟道心得，要牢记，那都是过来人的经验。”
说完，秦凡转身就要踏出山门。
少年攥紧拳头，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深深一磕：“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话音还没落下，秦凡脑海里瞬间多出一缕清晰联系。
回头看向跪在地上行拜师礼的少年，积灰的记忆疯狂攻击他。
少年名叫江乘风，十年前招新时入的山门。
七岁小屁孩，弱不胜衣，面黄肌瘦。
只因听别人说要是能拜入仙门，便可一辈子衣食无忧，就傻愣愣的徒步几十里来到检测天资的地方。
听浩然兄提起过，这小子身怀五灵根，属金。
金七、木三、水二、火四、土五；十为圆满，圆满之上便是特殊体质，灵根还可后天服用天材地宝提升。
江乘风的资质属于上等，若好好修炼，进内门不是问题，便先纳为外门弟子。
秦凡很看好这小子，和浩然兄说了句年事已高，找个接班人，对方便同意他去外门挑选弟子。
然后他就选了江乘风。
因为他的双眸，能看见其他人的气运，而后会化作他所能理解的意思，仿佛是对方的修行资质。
例如看守山门的外门弟子。
两个普通的绿色气运。
气运化作的字迹一个是【心高气傲】【自命不凡】。
另一个是【手艺人】【喜好人妻】。
而江乘风身上则是金光冲天，磅礴金气化作八个大字。
【大器晚成】【威武天下】。
这等气运和修行资质，他只有在以前待过的宗门，那些亲传弟子身上看到过。
这么多年了，那些小屁孩估计都已经成为宗门砥柱，或是峰主、副宗主了。
想到这，秦凡语气严肃了许多：“既然拜我为师，那就谨遵师令！
好好修炼，切勿贪玩，记得按时吃饭。
不要内耗，不要焦虑，记住，你眼中的你不是你，别人眼中的你也不是你，你眼中的别人才是真的你。”
江乘风闻言，心中一暖，含着泪光深磕一头：“师父所言，乘风铭记于心！”
秦凡点头，仰头大笑出山门。
“我辈岂是蓬蒿人！”
这一刻，他整个人如释重负，心如明镜，身上暮气不断退散。
“躲天意，避因果，诸般枷锁困真我；顺天意，承因果，斩断昔日旧枷锁！
今日方知，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