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弟拉客轿车碾过柏油马路快速驶入闸北,李海波盯着车窗外倒退的梧桐树影,忽然瞥见老赵裁缝铺的灯还亮着,透过橱窗能看见赵裁缝两口子忙碌的身影。
竹帘半掩,褪色的藏青长衫挂在橱窗外面——这是,晚上安全屋见面。
藏青长衫,说明事态并不紧急,而且两口子都还在店里,说明没什么危险。
李海波猜测,应该是刺杀汪鸡卫的行动有了结果。
“板鸭,找个地方吃饭!”他拍了拍驾驶座后背。
握着方向盘的杨春从后视镜投来疑惑的目光:“啊!不回家吃饭呐?”
“这都过了饭点,家里早没热乎气了。”李海波望着街边霓虹灯牌的倒影,指尖轻轻敲打着皮质座椅,“找个地方吃顿好的。吃完了去昨晚的安全屋,我约了赵裁缝问问昨晚的任务结果。”
后座的熊奎手肘撑着车窗,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玻璃,闻言嗤笑一声:“你还别说,忙了一天,都忘了问汪鸡卫死没死!”
副驾的侯勇猛地扭过身,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忘个屁,你是鞭打陈公子打爽了吧!瞧这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深仇大恨呢。”
熊奎两眼一瞪,“我打汉奸怎么了?打汉奸本来就是爽,说得好像你没打似的!”
驾驶座的杨春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紧,后视镜里映出他拧起的眉:“波哥,你什么时候约的赵裁缝,我怎么不知道?”
李海波淡淡地说:“昨晚就约好了,有没有消息今晚都会碰下头。”
“板鸭专心开你的车!”侯勇伸手拍了拍杨春的椅背,又转回头看向李海波,“波哥,去哪吃啊?”
“你们定吧!”李海波半阖着眼,将身子陷进座椅。
侯勇突然扭过身,苦着脸直摇头:“哎!早知道刚才就跟余海仓去他爹的松鹤楼了,搞得现在吃饭还得自己掏钱!”
李海波猛然睁眼,寒光乍现。他探身伸手,“啪”地拍在侯勇后脑勺上:“你特么一辈子没吃过饭呐?
余海仓是什么人?那可是铁杆汉奸,是小泉小鬼子安排在我们身边的眼线!
你们以后少跟他接触,尽量保持距离,省得让人抓到把柄!”
“是是是!波哥我错了!”侯勇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熊奎探身凑到李海波身旁,搓了搓手,“要我说,好久没去聚香楼,怪想念他们的招牌菜白斩鸡的!”
“行,板鸭掉头,去聚香楼。”李海波屈指敲了敲前座隔板,金属腕表在灯光下闪过冷芒,“事先说明哈,晚上有事,等一下别喝酒!”
“好嘞!”杨春猛打方向盘,轿车轮胎与地面发出尖锐摩擦声。
熊奎突然侧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海波:“波哥,你看我们也跟着你出生入死这么久了,任务也执行了好几次。
连刺杀汪鸡卫这么高级的任务都做了,你还没和我们说你背后的老板是谁呢?”
侯勇嗤笑道:“切~~!这还用问,肯定是军统啊!”
熊奎一愣:“你怎么确定就是军统,而不会是红党呢?”
“红党?别逗了!”侯勇弹了弹烟灰,火星在车窗外迸溅成细碎的光点,“汪鸡卫是民党的叛徒,刺杀汪鸡卫是民党内部清理门户,红党才没兴趣帮民党管这狗屁倒灶的事情。
人家现在正一门心思跟鬼子打游击呢,把鬼了的大后方搅得天翻地覆的。
红党在上海的力量都忙着收集情报、搞物资呢,哪有闲工夫搞暗杀?”
侯勇歪斜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叼着烟卷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再说了,波哥身上的气质,根本就不像红党!”
熊奎嗤笑一声,斜睨着侯勇:“你又没见过红党,你知道红党长什么样吗?”
“我怎么没见过?”侯勇猛地坐直身子,“以前行动队的那个莫秋就是红党,现在整个76号的人都知道!
你看莫秋什么气质——平时沉稳得像深潭里的老龟,敛着锋芒蛰伏;暴起时又如出闸的猛虎,浑身杀气一往无前!”
他拍得前座隔板“砰砰”作响,唾沫星子飞溅,“一人单枪匹马杀入76号特工总部如入无人之境,把一百多号人杀得人仰马翻,死伤过半,最后还全身而退!
这不就是三国赵子龙再世,杀他个七进七出?关键人家还长得帅!这才像个红党!”
熊奎翻了个白眼,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切~!你跟莫秋根本就不熟,巴拉巴拉说这么多,也就‘长得帅’这点还算靠谱,其他全是瞎猜!”
“卧泥马!你们俩说了这么久,意思就是说我丑呗!”
侯勇慌忙摆手,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没有没有!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都丑!”
“滚,老子才不丑!”杨春转头骂道。
“你个软饭男别打岔!”熊奎瞪了杨春一眼,又转头盯着侯勇,“猴子你说波哥不可能是红党,那也有可能是中统啊,你怎么就那么笃定就是军统呢?”
侯勇嗤笑一声,“瞎子你开玩笑呢?现在可不是十年前,中统早就烂透了!
那些老爷们不是在捞钱就是在争权,基本上都是软骨头,你看76号那帮狗汉奸,基本上都是中统叛变的!
如今民党的情报界,那就是军统戴老板的天下!”
熊奎喉头动了动,目光转向李海波:“波哥,猴子说得对吗?你是军统的?”
“我确实是军统特工。”李海波认真斟酌着措辞,“不过我加入军统的目的就是为了抗日。
只要能打鬼子,在我眼里,中统也好,红党也好,哪怕你是占山为王的土匪、挑担卖货的小贩,只要真心抗日,就是我李海波的兄弟!”
“波哥说得真好!”熊奎眼睛发亮,拳头重重砸在座椅上。
侯勇却怪笑一声:“什么呀!这是红党的统一战线说辞,波哥剽窃的!”
“我@#%*&!”李海波抄起手边的帽子砸过去,“猴子,以你这觉悟,不去当红党可惜了!”
侯勇灵活地躲开,嬉皮笑脸往车门缩,“波哥您过奖了,我就是个贼,红党讲究纪律,哪会要我这种人!”
车厢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
聚香楼的门楣高挂着大红灯笼,将街道染成一片暖红。店内人声鼎沸,蒸腾的热气裹着白斩鸡的香气扑面而来。
伙计们穿梭在八仙桌间,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李海波等人挤在角落的长桌边。
由于生意太过火爆,当他们吃过晚饭返回安全屋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安全屋的木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昏黄的煤油灯下,赵裁缝夫妇早已等候多时。
“大姐!”杨春第一个跨进门槛,声音里带着由衷的敬意。
在昨夜的刺杀行动中,朱云秀凭借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彻底地把他们折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