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铁骑犹如离弦之箭,铁蹄翻飞,瞬间卷起漫天尘烟。战马嘶鸣着狂奔,马腹两侧的铜铃声响彻又渐远,将士们身姿如鹰隼般伏于鞍上,任由呼啸的夜风掠过染血的甲胄。
不过半盏茶工夫,身后震天的喊杀声与冲天火光渐成虚影。待月光重新铺满眼前的荒草丘陵,这支精锐之师已然隐入层峦叠嶂,只在大地上留下一道蜿蜒远去的铁蹄辙痕。
“哈哈哈,今夜这一仗,打得舒坦!”程咬金在马背上直立起身,畅快地大笑高呼,“今夜这把火,烧得痛快!炸得那辎重营狼狈不堪。”
马蹄声渐渐由急骤转为轻缓,三千铁骑放缓速度,如一条蜿蜒的铁流。夜风裹挟着血腥味掠过队列,却掩不住此起彼伏的笑闹声。
韩世谔勒住缰绳,任由月光勾勒出玄铁甲胄的轮廓。望着这群年轻面孔眼底跳动的炽热,他嘴角不禁泛起笑意。这三千精锐皆是他与刘长宏亲自从各营精心遴选,每日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如今已初露锋芒,日后更是组建重装骑兵的中坚力量。
罗士信原本也面带笑意,却忽然环视四周,面色微微一沉,猛地攥紧缰绳大喝:“肃静!全都给我闭上嘴!”话音如炸雷般劈开喧闹,惊得战马纷纷昂首嘶鸣。
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夜色陡然凝重如铅。风似乎也被这死寂震慑,悄然停驻,唯有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在空气中震颤。
众人屏气凝神,彼此对视间满是疑惑。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声虚弱的呻吟刺破夜幕,那声音虽绵长却格外清晰。
韩世谔猛地扯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目光如炬扫过阵列,沉声道:“何人受伤?各队即刻清点人数!”
铁甲摩擦声中,将士们迅速聚拢,三十人为一队,点燃火把,在火光映照下逐一掀开袍角甲胄查看。
死寂中,又一声微弱呻吟传来,韩世谔握紧剑柄,声音冷得似淬了冰:“若有伤者,立刻报上!此仗伤亡多少?”
寒风卷着沙砾掠过铁甲,半刻钟的清点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漫长。当最后一名百夫长高声报出“全员无恙”时,韩世谔的眉头却锁得更紧。旷野上明明无人负伤,那断续的哀嚎声却如附骨之疽,穿透夜幕直直刺入众人耳膜。
程咬金攥紧马槊转了两圈,粗声道:“莫不是有人装神弄鬼?”话音未落,呻吟声突然变得凄厉,惊得战马集体嘶鸣,铁蹄不安地刨着冻土。
罗士信猛地抬手按住刀柄,耳尖微动细辨声源,突然瞳孔骤缩,指向韩世谔马后:“将军!声音从你身后传来!”
三百火把轰然转向,明晃晃的火光照亮韩世谔身后。只见一个血色身影,锁链深深勒着腰身,胸口铠甲被碎石刮得支离破碎,双目紧闭,蓬乱如麻的头发沾满血泥。
他的下半身几乎不成人形,皮肉翻卷处森森白骨外露,碎肉间还嵌着几块碎石。每发出一声呜咽,喉咙便漏出带血的气泡,沙哑的哀嚎断断续续,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这阇提骨头真硬,竟还没死透!”韩世谔不禁惊呼出声。
话音未落,原本几近断气的阇提双眼猛地睁开,布满血丝,浑浊的瞳孔里燃烧着垂死的疯狂。
沙哑的嘶吼中裹着浓稠的血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沸腾的胸腔里剜出来的:“狗娘养的唐军!偷袭算什么本事!你们这群懦夫,迟早被……”
破空锐响撕裂夜幕,马槊裹挟着凛冽寒芒骤然劈下。“咔嚓”一声闷响,刀锋精准切入阇提颈骨,温热的血柱冲天而起。
那颗怒目圆睁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在碎石间连翻数圈,最终停在火把旁,大张的嘴里还凝固着未骂完的诅咒,空洞的瞳孔映着摇曳的火光,渐渐失去神采。
韩世谔猛然回首,只见程咬金单手持槊斜倚马背,槊刃上蜿蜒的血珠正顺着棱线滴落。他翻转马槊,借着火把与月光端详着槊刃,嘴角勾起一抹戏谑:“我还道这骨头能有多硬,也抵不过我这一槊之力。”
韩世谔猛地攥紧缰绳,惊得战马前蹄微扬。他盯着地上还在抽搐的无头残破躯体,转头看向程咬金时眉峰紧皱:“咬金,你也太过急躁!为何不让他把话讲完?”
程咬金却将长槊往肩上一扛,满不在乎地说道:“他又不是对我们放的狠话,他咒骂的可是唐军,与我等何关。”
罗士信也是苦笑着,帮忙解释道:“韩将军,确实如此,咱们还是赶路要紧,这阇提留着活口也是麻烦,这样可实在多了。”
韩世谔轻轻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说不该杀,你总得让他知道,败在谁手里、为何而亡。不然这亡魂到了阴曹地府,怕还以为是遭了宵小暗算。”
程咬金嗤笑着一拍马鞍,震得铜铃叮当乱响:“韩将军,难不成要学那说书先生?拉着这将死之人告诉他,梁国已被我等踏平,萧铣成了阶下囚,江陵水师的战船都成了咱们运粮的筏子?让他做个糊涂鬼也不为过。”
韩世谔微微一怔,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嘴巴张了张,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此时,夜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沙尘,在场间肆意打着旋儿,使得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过了好一会儿,韩世谔才缓缓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情绪,尽量平和地说道:“咬金,你也太……莽撞了,这般行事,实在是不讲……”
话说到一半,他却突然自嘲地笑出了声,仿佛意识到在这生死相搏、吃人不吐骨头的战场上,纠结这些实在有些不合时宜。紧接着,他猛地握紧手中铁链,用力一甩,将那铁链上挂着的残躯狠狠震落。
随后,他抬眼看向程咬金,大声说道:“罢了!倒忘了咱们是置身于战场之上。回昆山后,我给你记首功!”
韩世谔自嘲的笑声破开凝滞的空气,程咬金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洪钟般的大笑,震得甲胄上的铜片叮当作响。
两人相视而笑,紧绷的肩甲随着起伏的笑声轻颤,周围将士先是一愣,而后也跟着哄笑起来。
夜风卷着未散的血腥气掠过,却吹不散这突然迸发的酣畅,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如潮水般褪去,只余此起彼伏的笑骂声在夜色里回荡。
夜色忽被急促的铁蹄声撕裂,碎石飞溅中,一骑快马裹挟着滚滚烟尘疾驰而来,缰绳绷成笔直的弧线,显然骑手一路扬鞭疾驰,未曾有半刻停歇,也是趁着韩世谔耽误的这一片刻,追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