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信州军营的梆子声骤然惊破死寂。刹那间,号角声如利刃般撕裂长空,紧接着铜锣急促敲响,营房内火把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将那些匆匆奔跑的人影清晰地投射在辕门上。
战鼓如滚滚惊雷,碾过江面。不到半个时辰,李孝恭身披玄铁锁子甲,身姿挺拔地立于旗舰五牙战船的飞楼之上。两万新训的水师将士,身披银鳞甲,整齐地在七艘巍峨的五牙战船与十二艘黄龙战船上列阵待发。船头的拍竿裹着生牛皮,六丈长的铁钩在夜色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船舷女墙后的强弩已然上弦,蓄势待发。
十余艘舴艋战船如灵动的游鱼般穿梭在前,船头的火把在风中疯狂舞动,赤红色的焰苗与飞溅的火星纷纷坠入江水,映得浪尖都仿佛腾起了血色。整支舰队借着西南风势,如利箭般犁开翻滚的浪涛,朝着硖州疾驰而去。
而此刻,信州营帐内烛火摇晃不定。李瑗脸色阴沉得仿若生铁,笔尖蘸满了墨汁,在竹简上恶狠狠地写下“李靖罔顾军令,治军不严,延误驰援硖州,以致硖州濒危”。他咬着牙,将弹劾的罪状一条一条仔细罗列,重重地盖上印鉴,随后叫来亲信,语气冰冷地吩咐道:“连夜送往长安,不得有误!”
亲信赶忙抱拳领命,旋即疾步消失在营帐外那漆黑的夜色之中。李瑗将狼毫重重地搁在笔洗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而后,他慢条斯理地掏出绣着金线的帛巾,仔细地擦拭着指尖残留的印鉴红泥。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下来,他长舒一口气,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方才那阴沉的面色瞬间云开雾散,整个人又重新恢复了雍容闲适的气度。
………………
夜色愈发沉寂,如墨染般,仿佛将天地都泼洒成一片黑暗,归州城的角楼在风中摇曳着那微弱的火光。
李靖手扶着斑驳的城墙,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营帐,眉头紧锁。此番他受命驰援硖州,一路昼夜兼程,却在途经归州时,被萧铣麾下的东平王阇提大军截断了前路。
城外,火把连接成一条赤色的长蛇,将整个城池围得水泄不通。阇提军的攻城器械在夜色中影影绰绰,若隐若现,不时传来的战鼓声震得人心发颤。
身旁的亲卫第三次进言:“开府大人,趁敌军还未完全合围,我军可弃城绕道,三日内必定能抵达硖州!”
寒风裹挟着梆子声呼啸而过,李靖的目光扫过城中那星星点点的灯火,仿佛能听到老弱妇孺的啼哭穿透城墙传来。
李靖缓缓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他心里清楚,若此刻率军突围,或许能解硖州之急,可身后这座孤城必将在阇提军的铁蹄下瞬间化为废墟。
城砖缝隙里渗出的露水悄然沾湿了他的甲胄,他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令牌。硖州的危局与归州百姓绝望的哭声,终究在这寒夜里,成了他心中难以抉择的困局。
亲卫紧紧攥着早已被冷汗浸透的甲胄,额角的青筋随着话音突突跳动,焦急地说道:“开府大人,硖州告急的烽火台已经连续燃烧三日了,正急待我等救援。”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又压低声音说道:“你也清楚黄台郡公平日里对咱们是何种苛刻。就说上个月,三队人马不过是押运粮草晚到了半刻钟,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活生生钉在辕门示众,手段实在是太过狠辣。咱们要是这回违抗了驰援硖州的军令,后果……”
话音戛然而止。只见李靖猛地抬手,带着愧疚的目光扫过亲卫苍白的脸。此时,远处归州城的梆子声与阇提军的号角声交织在一起,如同利刃刺破了凝滞的夜色。
李靖心中跟明镜似的,李瑗身为李渊宗亲,自己先前的告密揭发之举早已触怒了不少的皇室宗亲。
如今满朝上下都知道,陛下李渊对他也是冷眼相待,单看这开府官职便可见一斑。说是开府,实则并无多少实权,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形同将他高高挂起,既不重用,也不让他轻易脱身,这其中的敲打意味,不言而喻。
“你们都是受我所累。”李靖喉结滚动,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李瑗素来视我为眼中钉,此次故意派我们走这险路,便是想以此刁难于我……”
话未说完,城墙突然剧烈震颤,城外传来如雷的撞门声。亲卫踉跄着扶住箭垛,望着李靖沉如寒铁的侧脸:“大人,敌军集结准备攻城了!”
李靖猛地转身,铁甲相撞发出清越声响。他凝视着被火把映红的夜空,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来得正好。”
说罢抽出腰间佩剑,寒光映得他瞳孔发亮,“传我将令,将城内所有老弱妇孺护送至地窖,青壮男子集结起来协助城防。”
亲卫喉间泛起苦涩,急声道:“可我们本是要驰援硖州......”
“李瑗早就算计好了。”李靖剑锋斜指北方,那里正是信州军营的方向,“他故意命我等走这颇费时日的陆路,舍弃能快速抵达的水路,就是要借敌军之手除掉我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墙下密密麻麻的敌军,“与其困死在驰援路上,不如死守归州。这座城不仅是百姓的屏障,更是戳穿李瑗阴谋的铁证!”
亲卫此时也仿若认命般,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眼中却烧起死战的火光。他猛然单膝跪地,甲胄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末将愿随大人死战!”
城外撞门声震得沙尘簌簌掉落,亲卫仰头望着李靖手中寒光凛凛的长剑,咬牙道:“李瑗那狗贼想借刀杀人,咱们就用这满城血肉,为自己杀出条活路!”
李靖抬手重重拍在亲卫肩头,掌心的力道震得甲胄铮铮作响。他望着城外如蚁的敌军,沉声道:“咱们得活着出去才有转机!传令下去,东、南、西三门用滚石巨木彻底封死,所有弓箭手分作三排,轮番上城御敌!”
话锋陡然一转,他的目光投向夜色笼罩的北门,“北门佯装防守薄弱,实则埋伏精锐骑兵,待敌军主力涌入,便截断其退路,让他们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