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可要穿这件海棠烟纱罗裙?搭上这花钿和珠钗,定然是好看极了。”
谢灵毓唇角轻轻牵起,一身素白里衣站起来摸了摸衣裳,乌黑亮丽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一张脸美得让人心惊。
眉若远山,肤如凝脂,纤纤素手摸在锦衣华服上,花色更衬托着那双手玉骨冰肌,茶色的眼睛干净又清澈,只是浅笑,便宛如春水泛起涟漪,撩人心弦。
几缕碎发恰到好处的贴在脸侧,为一张明媚的脸添了几分温柔,朱唇轻启,顾盼生辉。
“岁岁要回来了,作为长姐,自然是要好好打扮一下,为他接风洗尘的。”
“明夏,替我更衣吧。”
回来的,不止有岁岁而已。
宁静的将军府再一次热闹起来,岁岁黑了不少,也高了不少,那个十五岁的玉面小公子,终究在十八岁变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阿姐,你今日也太好看了些,若是让外面的人瞧了去,将军府门槛又要换新的了。”
谢眠瞪他:“少说话,老实吃饭。”
谢酌言撇撇嘴,在爹爹看过来的时候,老老实实的闭嘴扒饭。
谢灵毓垂了眼睫,心里叹了口气,是啊,及笄之后,将军府的门槛便让来提亲的踏破了,可始终,没有她要等的人。
爹爹为了让她和岁岁婚嫁自由,自请离京,镇守边关一年,又将蛮族打退了几十里,才班师回朝。
圣上有赏,可爹爹只讨了一个让他们自由择偶的恩典,其他的什么也没要。
自古以来,婚嫁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爹爹知道,比父母之命更大的,是一道圣旨。
她是名冠京城的才女,又是将门唯一嫡女,哪个皇子的正妃之位她都配得上,就是太子妃,也绰绰有余。
可是她的爹爹,不想让一道宫墙折了她的翅膀,也是一招以退为进,摆明了,将军府不会站任何一个皇子的队伍,只效忠皇上。
谢眠担心昭昭胡思乱想,便探身过去:“乖昭昭,别听你弟弟瞎说,你还小呢,亲事不急,要不要吃一碗酒酿圆子?很甜。”
谢灵毓摇头:“小爹爹,我吃饱了。”
她笑出来:“岁岁也没瞎说,我也是该考虑自己的亲事了,总不能真的让将军府的门槛再被踏破一次。”
“所以,比武招亲吧。”
她想等的人,到现在都没有来,一身海棠裙好像也失了潋滟的颜色,她的耐心,也没有了。
明日,就穿那件碧水青烟罗裳裙吧,翠生生的颜色,朝气,讨喜。
——
将军府动作很快,第二日,那比武招亲的擂台和楼阁就打点好了。
将军府的嫡小姐要比武招亲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满了大街小巷。
来报名的人络绎不绝,一时之间竟然造成了拥堵,将军府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稳定了秩序。
只是,这么些人,怕是要招个两三日了。
阁楼之上,谢灵毓端坐在窗边品茶,对面坐着谢眠。
“昭昭,真的想好了?”
谢灵毓点点头:“小爹爹,你知道的,我从不会给一个人太多机会,小姥爷被宠爱了一生,你也被爹爹宠了小半辈子,所以这份谢家独有的偏爱,我也是要的。”
谢眠蹙着眉毛:“可是昭昭,比武招亲风险很大,你要如何去求得你的那份属于枕边人的偏爱?”
“我时常想,是不是因为把你保护的太好,所以上天才要你在亲事上受些坎坷……”
谢灵毓摇摇头:“小爹爹,别多想,不会坎坷的。”
“比武招亲,只不过是我给那人的最后一次机会罢了,倘若招的不是那人,我便会脱去这一身罗裙,披上爹爹的战甲,驻守边关。子嗣延续,便让岁岁来吧。”
谢眠吓一跳:“昭昭,这可使不得!战场刀剑无眼,我舍不得。”
谢灵毓笑了,又替谢眠斟了一碗茶:“小爹爹,没有什么使不得的,塞外边疆,也是我向往过得生活。”
“我年幼时,幻想过自己成为大历第一女将军,爹爹也说过,那很难,但我努力了。
“才学上我颇负盛名,我吟诗作对,政策上也给了许多意见,南水北调,开沟挖渠……哪怕那些有用,哪怕那些人知道是我的主意,可我仍旧入不了仕,更遑论带兵从军。那时候,我就明白,我的幻想终究是幻想罢了。”
“也是因为,我退缩了,我敢于承认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以一己之力掀翻朝廷的制度,我做不了女官,所以我仍旧是个才女。”
“他也退缩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但我理解他,并且愿意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而,他了解我,知晓我的性子,就一定能明白这场比武招亲的意义。”
“所以,小爹爹,不要为我担心了好吗?倘若等不来蝴蝶,那我便要去追寻我的飞星了。”
谢眠眼眶红了红,默默地喝掉了昭昭给他倒的茶水。
“昭昭如愿,宝贝,既然是你想做的事,那就放手去做吧,快乐就好,如果累了,就歇一歇。”
他吸吸鼻子站了起来,笑着道:“我先回府了,你阿爹今日怕是要下朝很早,我要在府中宽慰宽慰他。”
谢灵毓有些哭笑不得,她昨日说完比武招亲,爹爹的脸色骤然变差了,现在看来,怕是还在生气。
生的不是她的气,而是她等不来的那个人的气。
想到此,她垂眸看了一眼擂台,两个人正打的难舍难分,根本算不上功夫,更像是一种互殴,而这种互殴,今日已经进行过很多场了。
谢灵毓觉得有些无趣,缓缓的站了起来:“明夏,茶凉了,回府吧。”
明夏点头,带着谢灵毓从后院离开,下面争得你死我活的人,还不知晓他们倾慕的对象,早已离开。
碧色罗裙离开后,那后院门口就站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芝兰玉树,清隽典雅。
可那紧皱的眉头,却让人从中窥见几分难以言喻的痛楚,唇色苍白,摇摇欲坠。
——
“小姐,今日还去招亲擂台吗?”
明夏有些踟蹰,她知晓小姐这几日的心情都算不上好。
谢灵毓笑了,抬手将一只梅花步摇插入发间:“去,怎么不去。”
“毕竟是要给我自己挑夫君的。”
明夏喏喏点头,走上去调整了一下谢灵毓头上的珠钗,这才跟着她一起前往阁楼上。
“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我清场了。”
忽然一下,谢灵毓手上的的茶水晃了一下,她没抬头,只是缓缓的把手中的茶水放下了。
“嗯,知道了。还有明日一天。”
“昭昭……”
顾谨尧上前一步,想说什么,但被打断。
“顾小将军也是来参加招亲的吗?若是的话,还是按照规矩来吧,唤我名字便好,唤乳名,多少有些冒犯了。”
“这次就不计较小将军的冒失了。”
“明夏,带小将军下去。”
“喏。”
明夏对于顾谨尧,心里也是有气的,她是家生仆,自从能做事之后便一直跟在谢灵毓的身后,小姐从未苛待过她,有些未曾说出口的少女心事,她也能从中窥见一二。
顾谨尧明明是心悦小姐的,但却离开了,一走就是三年,她替小姐不值当。
“小将军,冒犯了,还请跟我来。”
顾谨尧默了默,当真转了脚步跟着明夏下了楼梯。
谢灵毓垂了睫毛,眼神看向了窗外,看来,她真的要去万里之外的边疆了。
也挺好的……
“昭昭,银针喝惯了,不若来尝尝莲心茶?”
顾谨尧去而复返,唇角含着浅笑,自顾自的坐在谢灵毓对面开始替她泡茶。
谢灵毓睫毛快速眨动一下,但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美眸直勾勾的盯着顾谨尧。
“昭昭这样看着我作甚?茶水烫口,要等一会。”
“明夏呢?”
顾谨尧笑了:“我差她去给你买藕粉桂糖糕了。”
“我竟不知道我的贴身丫鬟竟然能被顾小将军使唤走。”
“昭昭,唤阿尧。”顾谨尧动作利落,一碗上好的茶水出汤,稳稳的放在谢灵毓面前。
“小将军自重,这于理不合。”谢灵毓偏头不看顾谨尧,颇有些赌气的意思,只有这时候才能看出来十几岁少女灵动的模样。
顾谨尧叹气,昭昭同她生疏了,是他自找的。
他起身绕到谢灵毓面前,轻轻扯了扯谢灵毓的袖子,勾住了她的尾指。
“宝贝昭昭,我错了,儿时的约定,还作数吗?”
谢灵毓抿抿唇,到底还是没把手抽出来,幼时顾谨尧惹她生气,她就和顾谨尧拉钩,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情况,顾谨尧勾勾她的手,好好认错,她就会认真的听,原不原谅再另说。
可那到底是儿时的约定了,现在男大女防,勾勾手,本身就足够逾矩了。
“嗯,作数,你说吧,我听着。”
顾谨尧微微红了眼眶,他何德何能,能在谢灵毓心里住下这么多年?
“当初答应你的三年为期,现在我做到了,谢昭昭,谢谢你愿意等我,我没有退缩,也没有违约,只是昨日伤重,确实打不了擂台,怕你担心。”
他昨日来了的,只来得及看到谢灵毓的一片裙角。
谢灵毓猛的侧过头:“你受伤了?为什么岁岁不知道?他没有同我说。”
顾谨尧弯唇:“酌言那时自己也在昏迷中,是我交代的不要说出去。”
“只是你比武招亲,我心急的厉害,怕晚来了一步,我的昭昭就要跟别人跑了。”
谢灵毓着急:“你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顾谨尧笑了一下,没瞒着昭昭,玄色的外衫脱下,连亵衣上都沾染了血迹,胸口腰腹缠着厚厚的绷带,现在还在往外渗血。
谢灵毓抬头看他的脸色,这才注意到顾谨尧唇色淡的像水:“顾谨尧,你是笨蛋吗?不会给我写信吗?伤的这么重,你还乱跑,还干清场擂台?你要不要命了?痛不痛?一定很痛……”
“要命,但更想要昭昭。”
“写信解不了思念,我的昭昭更喜欢我亲自来解释,更何况,我也想见你。”
谢灵毓说不出话,漂亮的眼睛里面闪着泪花,她懊恼的咬着下唇,第一次觉得自己愚蠢的无可救药,惯用心思揣度,却让爱人栽了个跟头。
顾谨尧心疼坏了,穿好外衫,拉着谢灵毓的手把他揽入怀里:“谢昭昭,别哭,你一哭我伤口更疼了。”
谢灵毓连忙坐起来:“压到没有?”
顾谨尧不说话,桃花眼里闪着笑意看着谢灵毓。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我带你回府,换药。”
顾谨尧摸摸谢灵毓的头,安抚她:“不碍事,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就是想多看看你,昭昭当真是这上京城最好看的女娘。”
谢灵毓吸吸鼻子:“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耍贫嘴。我要生气了。”
“生气也没关系,我会哄你的。”
顾谨尧笑的爽朗,世人皆知将军府嫡女的美名,可只有他知道,人人都妄想的天上月,在他面前只是个格外的会耍小性子,娇气又可爱的小姑娘,美好的让人想把一切都捧给她。
“昭昭,不要内疚,你事先不知情,是我没有告诉你,所以不要把原因怪到自己身上。”
“你自小便聪慧,即使从未有人要求你那么优秀,你仍然觉得自己应该担起长姐,嫡女的责任。”
“可是昭昭,你也是我放在心上的宝贝,十五岁那年同你做的约定,本就对你来说是一种束缚,这天下好儿郎多的是,我只是最普通的那一个,可私心作祟,我要你等我,”
“如今你已经十八岁了,从军三年,我官拜四品,虽然还差许多,但,我做到了。 ”
“谢昭昭,我来找你讨要名分了,给我吗?”
谢灵毓忍不住轻轻的靠在他怀里:“怎么会不给……比武招亲,招的,本来也只有你……”
顾谨尧笑了:“还好,没有让我的小姑娘白等。”
谢灵毓耳朵红了红,轻轻的从顾谨尧怀里退开,拉着他起身:“那你现在跟我回去上药,听不听我的?”
“听,谢昭昭说什么都对。”
顾谨尧弯唇,十九岁那年,他跟着谢酌言义无反顾的去了边疆,那时谢灵毓小小一个,听说他要走,便哭了好久。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谢灵毓哭的那么伤心,他以为,小姑娘也是他得不到的天上月。
他一介布衣,爹爹也只是最普通的一个小官员,能在将军府做伴读,已是他三生有幸,怎敢肖想身份尊贵的将军嫡女。
可是天上月为他折了腰,十五岁大胆的和他表明心意。
那时他就想,他要牢牢抓住为他折腰的月亮,他知道自己不自量力,所以他去了边疆,军功,是最快最有效的升职手段。
所幸,月亮愿意等他。
所幸,他没辜负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