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转镜未停,命数再起。
周清风尚未从帝王孤座的余痛中清醒,意识便已坠入另一道命轮。他只觉天光微亮,耳畔是油锅炸响的声音与街坊的吆喝,鼻尖漂浮着馒头蒸气与糯米的香气。
他再睁眼,发现自己身着浅青布衫,手执擀面杖,正站在一口冒着热气的炉灶旁边。
镜中这世,他是她。
一个清贫小巷里,早起揉面、晚归卖包子的——商女。
……
她本不为商女,乃“官家出身的大小姐,名唤婉清,年幼之时住在雕梁画栋、玉石铺地的府邸中,学琴书画、礼仪诗经,从未尝过一星半点的人间冷暖。
直到她十岁那年,父亲因得罪了权贵,被以“通敌谋反”之名满门抄斩。
那夜她藏在井底,是一名年迈的老婢背着她,踏着尸体逃出生天。
从那一刻起,那个名叫“婉清”的官家小姐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下九流小巷中靠卖包子糊口、夜夜躲债的平凡女子。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她也不再提及过往。
只知道从此以后,黎明之前要起床和面,深夜仍要在后厨熬汤,冬日水冷如刀,夏日油烟刺鼻。
她学会了讨价还价,也学会了在人群中分辨善恶之心。
她也曾信人。
那年,她将所有积蓄交给了一位白衣书生,共同开设一间酒馆。
书生温文儒雅,说要“还你一世富贵”。
结果三月后,他带着铺子的银票卷款而逃,连一个字也未留。
她追到码头,书生正扬帆出海,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微笑温柔。
她站在风中,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将手中包着糖馅的包子丢进海里。
“甜的东西,终归是不能当饭吃的。”
再过四月,她听闻京城一纸传书,有状元郎画像邀挂街头,只是她未曾看过一眼,只是将那包子馅揉碎,给一桌的客人赠上半壶浊酒。
她不再信人,却也没有变得冷血。
她只是学会了——看人不看言,看账不看情。
人情如纸,纸上写不得债。
包子铺越做越大,渐成巷内一景。十年之后,她成了城中有名的女掌柜,手下三铺二楼,账房十人,伙计百名。
无数权贵子弟来请她入局,求她做商盟头牌。
她一概婉拒。
她只记得年幼时爹爹牵她的手,说:“做生意也好,做官也罢,都要讲一口‘气’。”
那气,不是脾气,是骨气。
她不曾懂得那些大道理,也不懂仕途的尔虞我诈,但内心比谁都硬。
那是独属于她自己的坚强!
但命数不会善待太顺的人。
五年后,她拒绝了某位官二代的调戏,为此大打出手,第二天便被人诬陷以馊油害人,被官府查抄了铺子。
旧日熟客避如蛇蝎,邻人也闭门不见。
最寒的一天,她跪在官署前,求审理她案子的大人回头看一眼。
她不知那位大人是否听到了。
只知道天降暴雪,冻得她口唇发紫。
那一夜,她倚着破墙坐了一夜,雪将她掩埋到胸口,像是要将她埋葬。
她没有哭。
只是喃喃:
“说好的不求人,怎么又来了……”
这一夜下,官府大门到最后也未开,她被几个伙计搀扶着回去,在床上躺了三天。
三天过去,她便重新站了起来,重新摆摊,这一次她比之前更加聪明,用面纱遮住自己的容颜,比之前更加的用心,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一年后,她卷土重来。
没有哭诉,也没有报仇,哪怕再次见到那位官二代,她也只是戴着面纱,熟视无睹,像对待普通客人一般热情。
又是几年过去,她靠一家一家摆摊,一枚一枚铜钱地积攒,一日一日的早起,重新立起了“婉清斋”。
她变了,不再执着于人情,不再信誓于缘分。
她看人冷,也看己清。
她不再讲气,她讲利。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夜深人静,她仍会将旧年账簿打开,摸一摸那一页早被雨水浸透的名字。
那个早年逃命时背她的老婢,如今早已埋骨乱葬岗,多年前来远方认亲的小弟变成了纨绔天天花天酒地,世间再无她牵挂之人。
岁月磨过她的心,也磨不掉她内骨的锋。
但是没有到夜晚,她总是抚摸着自己年幼时最爱的素琴,久久失神,还未来的及弹奏一首,便又到了早起燃起炊火的时候!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荣华易逝,岁月催人。
不知不觉间,昔日风华正茂的包子西施成了银霜老人,那双饱经风霜的手却变的更加有力。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她正式的退休了,这一生她并未婚配,却收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她将他们养的很好,也教的很好。
但是婉晴斋的生意越做越大,那几人常常不在身边,她也乐的享受几日清净。
直到一日晚上,她突然间感受到一股力不从心附上心头,像是毒药一般再也挥之不去。
这一刻,她意识到了:
“一切该结束了....”
这一世,她看遍悲喜,看透人情,终于在这无数坎坷起落中悟出:
“世间两极——阴阳相生,刚柔并济!”
阴者,柔中藏刚,藏于人心百态。
阳者,刚中有柔,决于一念之间。
这一世,她刚了一世,但最后那一刻,她却想柔下来。
于是她抱来了自己的素琴,坐到小院的橡树下,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
那古老的琴弦似乎有些不堪一击,声音带着几分涩锈的沙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技艺早已生疏,还是这琴和她一样老了,那声音总是不在调上。
但是她却笑的很开心。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管家小姐时期,望着那藏在回忆里的诸多身影久久失神。
直到所有琴弦绷断......
下一刻,那断掉的琴弦在空中猛然汇聚成一把青色的长剑!
周清风自这一世走出,执一剑,左为柔、右为刚。阴为人心,阳为天道。
红尘阴阳剑成!
此剑一起,剑光如丝,柔似水袖却斩金断玉;剑意如火,可破山断岳!
此剑为情,为欲,为恨,为爱,为一切人世间之阴阳之力!
太阴圣女端坐在轮转镜前,望着周清风从第五世中走出,一身红衣,眼神沉静,掌中长剑流光。
“红尘既成,阴阳既济。”
“你是太阴圣地,不,此世之中,唯一将剑法贯穿于红尘法中的人。”
“如今五世已过,感觉如何?”
周清风默然,思考片刻,摇摇头向着太阴圣女说道:
“还是欠了些火候,便让我再入其中,走完十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