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这两日忙着判卷太辛苦了。”兵部尚书对孟柯很是关切，“这天早晚凉，在礼院身边也没个人照顾，孟大人得多注意才是。”
但他嗓门不算小，即便刻意压低声音，周遭几圈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孟柯一脸尴尬，只得顺着兵部尚书的意思点了点头，又咳了两声，便不再有动静。
敛了声，他又往贺星剑那边扫几眼，仍旧看不到贺星剑的正脸。
进了两仪殿，百官便不得再说话，纵列的几队官员着各自品阶的官服，按文武分列，只待时辰一到，皇后在宫人的簇拥下驾临两仪殿。
百官面前的台阶宝殿正中，是皇帝的龙椅，其右还放置了一张几乎并排的椅子，是林皇后专门命人打造的凤椅。
身着朝服的林皇后踩着优雅稳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威严的眸光扫过每一位大臣，方才坐下。
“孟大人，会试上榜考生的名册定好了吗？”林皇后一上来便盯着孟柯。
除非国丧战事，科举之事便是本次早朝的头等大事，特别是听说有人涉嫌舞弊后，林皇后更是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
孟柯站出来一步：“启禀皇后，名册皆已备好。”
他取出洒金的名册，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名册的封签上还盖着礼部尚书和玉柔公主印。
“通过本次春闱的考生名单都整理好了，共七十五人，请皇后娘娘过目。”
金灿灿的名册在一大片配色沉稳的官服中显得十分亮眼，林皇后却有些走神，她一直盯着某个地方目不转睛，似乎并没有听孟柯说了什么。
“娘娘。”守在她身边的万公公小声提醒一句，“要不要奴才把名册接过来。”
林皇后不着痕迹地收回神思，视线在金灿灿的名册上定了一瞬，复又挪到孟柯脸上，孟柯低垂着头，看不到他的神情，倒是可以看到他的双臂因长时间高举而微微发颤。
“嗯。”只一个音节，便能感受到林皇后的威严，“去吧。”
万公公弓腰应下，转身滴溜溜小步挪到孟柯跟前，他手中一柄拂尘悬在半空中晃了又晃，手腕一转将拂尘架在胳膊上，转眼便恭敬地从孟柯手中将名册接过。
两手空下的那一刹那，一滴汗珠从孟柯面上滑落，突然一种莫名的难安涌上心头，他手按在心口缓缓呼出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念叨一句。
没事的。
万公公亲手将名册呈给林皇后。
林皇后一眼便看到封签上沈君珏的公主方印，大半个方印印迹叠在礼部尚书的方印上，十分明显，她接过名册捏在手中，不急着打开来看。
“孟柯。”她忽然出声，“本宫问你，这份名册是否准确无误，这上面写的每一个名字，都通过了本次考试，并且有资格参与最后一轮的殿试，有资格成为我北虞的栋梁！”
林皇后的话很严厉，加上昨夜今晨听到的一些风声，孟柯一直紧绷的弦差点没撑住，额前一滴冷汗滑落也顾不上，他飞速回忆这几天的每一步流程。
从考生入场搜身，到监考、封卷、判卷、登记名册，无一纰漏，其中还有玉柔公主的监督，更不会有错。
孟柯稍稍挺直了腰，朗声说道：“回皇后娘娘，确实无任何纰漏！”
“孟大人确定吗！”
一道清脆的声音直接截住孟柯的尾音，朝上文武骤然一惊，纷纷东张西望寻找声音的来处，好端端的早朝，怎的突然冒出小女孩的声音。
坐在最上头的林皇后望着殿外一步步走来的窈窕身影，严厉的眸光稍事柔和了些，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有的大臣注意到了林皇后神情的变化，纷纷顺着看过去。
两仪殿高大的门扉外，一抹窈窕身影逆光而来，发间颈部的金饰反射耀眼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一身华丽庄重的礼服衬托出强势的气场，震慑住众人几欲言说的嘴。
衣纹云浪翻涌，飘带裙尾曳地，她坚定地望着前方目不斜视，一步步走来，擦着孟柯的肩膀而过，在文武最前最正中站定，比最前排的大臣还要多半步。
“玉柔公主殿下！”
好半天，这群惊得目瞪口呆的大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公主上朝，在北虞还是头一回。
“玉柔殿下，怎么……”又是你。
这回在两仪殿见到沈君珏，孟柯瞬间觉得背后凉透了，他忽然意识到前两次在太平学宫见到玉柔公主，事情并不简单。
他垂下眼眸，眼珠子转得飞快，开始回忆自己在哪里出了纰漏，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到底哪出问题了。
“孟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沈君珏半回身，唇角弯起，露出往日的微笑。
两仪殿内开始骚动，议论满天飞，有的质疑沈君珏没有资格走近两仪殿，有的八卦孟柯何时得罪了玉柔公主，还有的谈论起这几日有关科举舞弊的风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悉数传到沈君珏耳中，她全然不在乎，面上端庄的笑容丝毫不动。
初次现身两仪殿，不论大臣如何议论、质疑，甚至是唾骂，她都不能有任何动摇，之所以以如此招摇的姿态迈进众人的视野，就是要在气势上先赢一场。
气势上威慑住他们，才能打赢这场先锋仗。
她光鲜亮丽，她气势逼人，可从她踏进两仪殿的这一刻，冷箭一支支扎满她的背，别人看不到的后背。
“安静！”
殿内闹腾一阵，林皇后才开口压下喧哗。
她收起方才浅薄的笑意，绷着脸看向沈君珏，甚至略微严肃：“玉柔，你来这里做甚，还有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殿内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沈君珏纤细的后背。
一道道目光比剥皮去骨的刀还要锋利，沈君珏全然无视掉，她昂起下巴，挺直腰背，一字一句缓缓解释。
“母后，在春闱结束后第二天，太平学宫接到考生检举，有人在科举中舞弊，过程暂且不表，为避免令广大学子寒心及走漏风声，玉柔派人暗中调查数日，终于查清了真相，今日特赶在名册公诸于世之前，向母后禀明。”
说完，沈君珏侧眸，有意无意扫了孟柯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