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回马枪
崇祯二年阴历十二月初，后金军在京师之战中接连失利，粮草箭矢殆尽，不得不朝良乡方向退却，准备伺机就此退往关外。
局面已经恶化到这个地步，对于劫掠大明的事情，皇太极已经彻底死心了，甚至对能否全身而退都已不再抱指望。
看到建奴准备开溜，袁崇焕等各路明军将领们经过商讨后又紧急调兵遣将，准备继续利用沿途的坚城和军堡进行围歼堵截，争取重创甚至消灭矢尽粮绝的北撤后金军。
经过这二十多天乱七八糟的糊涂战，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向明朝偏转。皇太极的后金政权走到了历史上最关键的生死存亡时刻。
然而，就在明军士气高昂，军心可用的时刻，崇祯皇帝却做了一件愚蠢至极都蠢事儿！并直接导致了明金之间战况的瞬间易转。
十二月初一，袁崇焕奉命觐见崇祯，汇报御敌之事。喜欢出风头的袁崇焕刻意满身盔甲，没有按照礼节更换朝服，而且盔甲上的征尘也故意不刷洗，头发和面上的征尘亦是同样，就这么风尘仆仆地进了当日朝会的武英殿。
袁崇焕本意是想给皇上和大臣们留下自己在浴血杀敌的印象，但岂不知却表演过头军国了。你袁崇焕作为大明的重臣，是整个蓟辽加上登、莱和天津的军民大总管，除了皇帝外，眼下的他算是整个大明权势最大的一个人了。怎么可能会轮到他亲自披甲上阵？
慢说到了袁崇焕这个级别，就算是寻常统兵的武将，不到万不得已时，也是绝对不允许亲自上阵的。作为统兵之将，你个人不怕死可以，但你的职责不允许你做死，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是作为主将的责任和义务，也是起码的军纪所在。
再者说袁崇焕本乃文官出身，且身材矮小，体格羸弱，况且已经人到中年，怎么着他来这一身装扮也是表演的成分太大。
袁崇焕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朝廷这次召见自己就没打算再让他回去了。
因为自从后金入寇以来，整个大明朝野上下对袁崇焕的非议越来越多，坊间多有言袁崇焕是建奴内奸的言论，并且舆情汹汹，已经闹得街知巷闻。
为此在京的士子们已经多次上书要求朝廷彻查袁崇焕了，只是自信心爆棚的袁崇焕自己不当回事儿罢了，就连东林党系为了自保都已经暂时放弃了替他辩驳。
这不，刚刚被内侍带进武英殿的袁崇焕就受到了崇祯一连串的质问：“袁大人！如今建奴就在朕的家门口肆虐，你且说说该如何应对？朕的祖坟如今就在就在城外建奴的眼皮底下，幸赖祖宗天威！建奴没敢毁伤。倘若先帝们的陵寝有个什么闪失，朕该如何面对天下万民？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这就是你向朕承诺的五年平辽吗？”
袁崇焕刚刚接口辩驳了几句，就立即被愤怒的崇祯打断了。
“袁大督师！你且稍待，等朕问完了有你说的。朕再问你，十一月十三日你统领关宁大军，眼睁睁地看着十余万建奴从蓟州城下而过，却不发一炮一矢，竟然上书云是建奴潜越了蓟州，难道你和你的几万部下都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十几万建奴吗？还请袁大督师给朕和大臣们好好说说这其中的过节？”
“你再说说，海外的毛文龙到底犯了哪条必须当场诛杀的罪名，就这么被你矫诏给杀了？他可是朝廷的一品大员啊！按大明律，别说朝廷的一品大员了，就算只是个寻常百姓，也需得三堂会审，定下死罪后等待秋后问斩吧？”
“毛文龙的东江镇多年来孤悬海外，深处建奴后方，这些年对建奴的牵制作用朝野上下亦有共识，也算是功高劳苦吧？虽然他的确是有贪饷冒功，私掠商旅，压迫藩属的情况，但终究在大节上并没有亏输。”
“朕且试问你？朝廷每年拨付给你关宁军的几百万两银子你都不折不扣地发给了朕的将士们了吗？上百万石粮食都进了将士们的腹中了吗？”
“你矫诏杀了毛卿不说，还上书胁迫朝廷帮你遮掩，当时为了大局，朕的内阁大臣们是咬着牙违心地罗列了一堆毛卿的罪名，帮你掩了天下人之口。倘若此时有毛卿在，你说建奴还敢倾巢出动入寇京畿吗？”
“朕再问你？前番宣大军和你关宁军会猎建奴时，你为何对着宣大友军炮矢加身？导致不但走了建奴，宣大军还死伤千余人。满桂将军身中关宁军四矢，几乎丧命，这就是你对待友军之道吗？”
……崇祯越说越多，越说越愤怒，嗓门也逐渐提高，到了后来几乎是咆哮起来。
“袁督师不是一贯夸口说自己在建奴处广布细作，对建奴的动向了如指掌吗？为何这次建奴十几万大军倾巢出动，历时近一个月的行程才抵达长城口外，如此大的动静，你的细作竟然没有任何人向你示警？你的细作呢？到底是你的细作没有向你示警，还是你不想给朝廷示警？”
愤怒的崇祯一边质问着，一边从御案上拿起厚厚的一摞书信摔在来袁崇焕的面前，说道：“你自己看看，这些都是这几年来你私下和建奴往来的书信，这些都是朕收集到的，至于朕没有收集到的有多少，就只有袁大人你自己清楚了。”
“袁大人作为大明重臣，竟然对奴酋以晚辈自称，可是够谦虚了！怎么不见你对朝中的同僚如此谦虚？就连老奴哈赤当年殒命时，吊唁名单上可也有你袁督师的大名啊！”
“现在的奴酋皇太极，你也是以大汗相称，或许他真的就是你的大汗也未可知？”
“今日你来见朕，朝服都不愿意换，看你这满身盔甲顶戴的，还有你督师的的几万关宁铁骑就在城外，是不是只要袁督师一声令下，朕就不再是天子了？所以朝服也就不用换了，省得麻烦？”
崇祯这样的话算是非常重了，作为皇帝对朝廷重臣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属于失态了，毕竟袁崇焕目前还没有被定罪。
从这点儿就可看出崇祯的性格的确非常刻薄。
殿内的其他大臣们听到皇上的这番话，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不气头上的皇上指不定说出什么更不像话的言语来，有损皇家形象。
资格最老的首辅韩爌最先出来定调门，随后其他大臣们才逐一上前劝慰皇上。
而站在地上的袁崇焕呆若木鸡！刚刚进殿就被崇祯皇帝兜头一阵狂风暴雨，把袁崇焕一下子给打懵了，连思考应对的时间都没有，甚至都忘了跪下给皇上请安谢罪。
直到众大臣劝慰住了崇祯不再咆哮，袁崇焕才从惊呆中缓过神来，只见他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以头抢地大声说道：“陛下！臣委屈啊！陛下说的，臣担不起啊！臣唯有一死方可明志。”
袁崇焕到底还是个性太强，或者是过去刻意给人留下的蛮勇耿直的人设让他尝到了太多好处，他一直在维护这个人设。所以，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在已经暴怒的皇上面前，他依然要展现他一贯蛮勇耿直的形象，决不能向皇上服软。
看着袁崇焕一副悍不畏死的蛮勇神态，崇祯厌恶地别过脸去不想再看他。
崇祯心中暗想：“毛文龙等诸多文武大臣们，不过是贪财好色，冒功求赏，图的都是升官发财，封妻荫子。而这个袁矮子却是一门心思沽名钓誉，且把蓟辽军整合得铁桶一般，连自己这个皇上都插不上手，除了乖乖地给他掏银子外什么都干涉不了，那些关宁军将领们眼中，只有袁督师而无朝廷，那支需要半个天下供养的关宁军完全成了他袁矮子的私军！”
崇祯又想到前几天关宁军在城外和建奴作战时，袁崇焕多次要求关宁军到城内歇兵修整，当时就有诸多大臣直言万万不可，万一关宁军进了城后有什么闪失，这个责任谁都担待不起，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大臣们还是话中藏话，不没有明言啊！那帮老狐狸们老早就看出来袁崇焕的端倪，只是没有证据，大家都装糊涂。”
不出意外地，袁崇焕被当场下狱。
袁崇焕被下狱的消息由跟随进京的随从的第一时间就传回了祖大寿处。
祖大寿此时为辽东前锋总兵，挂征辽前锋将军印，在辽东前线算是袁崇焕的副手。
几万袁崇焕用半个大明的赋税喂出来的关宁军将士得知督师下狱的消息后，顿时群情激愤，有说就此反了的，有言攻下京城，解救袁督师的等等莫衷一是，局面眼看就要失控。
最后还是祖大寿镇住了场子，身为此时关宁军的最高长官，他也是世受皇恩的既得利益阶层中的一员，当然不想让局面不可挽回。
这些年随着祖大寿地位的迅速上升，祖氏满门都获封官职。祖大寿的兄弟祖大乐、祖大成、祖大弼，子侄祖泽远、祖泽沛、祖泽盛、祖泽法、祖泽润、祖可法等。都是上自总兵、下至副将、参将、游击的各级将军，这些祖氏子弟分驻在宁远、大凌河（今辽宁凌海市）、锦州等地，几乎掌控了辽东的所有地区。
为表彰祖氏满门守辽的功勋，崇祯皇帝甚至特命在宁远城内敕建祖氏四世镇辽的功德牌坊。
这样的祖大寿不到万不得已时，当然不可能背叛朝廷。但袁崇焕的下狱也不由得让他背后直冒冷汗！皇上指责袁崇焕的罪名，他祖大寿可是样样都知情并且也参与了的，万一皇上借题发挥，他祖大寿也脱不了干系。
思来想去，不如暂且先回辽东去，以山海关为界，拥兵坐守宁、锦和山海关一线，在局面没有明晰之前，对朝廷来个听调不听宣，再也不到京城去，只要有关宁重兵在手，让你皇上也拿我没有丝毫办法。
祖大寿主意已定，立即召集副将何可纲及心腹将领们商议，随后四万关宁大军立即拔营往东而去，不再理会已经快要山穷水尽的后金大军。弄得目送关宁军远去的皇太极完全摸不着头脑，心想明军这是又闹的哪一出？老子都快要完蛋了，至于再给老子玩什么花活儿吗！
袁崇焕的下狱，导致大明最为精锐的辽镇勤王军东返，几万关宁军的撤离，使得原本对后金军铁桶般的堵截一下子漏洞百出！宣大军、京营和其他勤王军再也堵不住了。
饿得两眼发花的后金大军终于摆脱了明军的围追堵截，得以在良乡一带抢掠了几天，暂时吃了两顿饱饭，将士们的体力得到了暂时的恢复。
这只是皇太极好运的开始。此时的崇祯皇帝，便如传说中的散财童子一般，在随后的几天里，将一张又一张巨额银票，砸在皇太极的头上，砸得皇太极眼花缭乱。
在良乡抢得正欢的皇太极，由于没有了明军的掣肘，很快就攻克良乡和固安，抢掠了大量物资，至此算是彻底摆脱了先前的窘境。
几天之后得知袁崇焕已下狱，勤王军中战斗力最强的的关宁军确认已经向东撤回辽东后。得知其中原委的皇太极大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欣喜若狂的皇太极立即组织大军杀了个回马枪，折返头来又直奔京师而去。
得知关宁军因为袁崇焕下狱而东返关外的崇祯，气得牙齿打颤、嘴巴发苦，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咆哮着道：“简直是反了天了！这个袁矮子竟把朕的军队变成了他的私军。”
“这个袁蛮子必须要杀，若再留他在世上，恐怕祖宗传下来的江山就要变成他姓袁的了！”
就是在这一刻，崇祯产生了要杀掉袁崇焕的心思，原本他对袁崇焕的大发雷霆只是心里有气要发泄，并没有真要杀他的意思。其当面指责袁崇焕的罪责很多都是他事先就知情的，当场发飙不过是借故发发脾气罢了。
但这次不同了，崇祯被这次关宁军的举止彻底激怒了，他敏感的神经还经受不住臣下的背叛和胁迫。
还没等他从关宁军东返的震惊中平复下来，又一个坏消息炸雷一样地在他耳边炸响，原本已经北溃的建奴去而复返，在关宁军撤离后，来了个回马一枪，已折返回来重新向京师进发，并已攻克几处堡、城，行军沿途大肆劫掠，所经之处百姓们的惨状不可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