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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慈不好当着容溥的面疗伤,在拼命地嚼花根,咔嚓咔嚓,又坐得高,没听清容溥在说什么,俯下脸正要问,忽然鼻尖一凉。

抬头一看,她咋舌道:“我可真成了神棍了。”

下雨了。

竹林簌簌听雨声很有意境,但是没有雨具就比较悲剧了。

铁慈披风兜头一裹,准备撒腿就跑。

回头一看容溥还站在原地,想着美人淋湿了就不美型了,再说这位还是个病美人。

一时怜香惜玉秉性大发,招手唤他:“来,我的披风大,可以遮两个人。”

刚说完就想起,披风下衣裳血迹未干,有味道。

不过容溥那样如玉如雪却又自生风流的人,想来也不会钻女人披风下。

然而立刻她便被打了脸。

“好啊。”

铁慈发怔。

孤不过是客气话……

披风一动,美人已经钻了进来,一边钻一边还和她道谢:“多谢殿下……”

他忽然止住话声,铁慈心中一紧,但随即容溥便又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挤着殿下?”

“啊啊有……啊没有。”

都钻进来了,还赶人出去,反而启人疑窦。

两人便都不说话了。

容溥比铁慈高,他很自然地接过了举披风的任务。

披风再大都有限,里头空间更有限,铁慈已经努力地向外挪,但仍免不了时而碰触。

铁慈没想过看起来文弱的容溥,身躯其实却很坚实。黑暗中也能感受到男子轮廓线条的流利与优美。

淡淡昙花香气愈浓,嗅来却不扰人。

春雨洒落披风上声响温柔,披风下的空间狭窄黑暗而温暖。

容溥的侧脸在那一片黑暗中微微发光,像一条远而不冷的雪线。

这是朦胧而清朗的美感,却又带着微微的凉意,铁慈忽然想起了一首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师傅教的,随口吟诵出来,只觉得合情又合境。

容溥忽然道:“好词,是殿下做的吗?”

铁慈才反应过来苏轼不存在于这里。便大言不惭地嗯了一声,道:“我学富五车,你懂的。”

说这话是开玩笑,整个大乾朝都知道皇太女爱武装不爱红妆,尤其讨厌酸诗,宫廷诗会,从不出席。

但容溥却也嗯了一声,道:“笔写沉浮却又旷达超逸。殿下大才。”

铁慈怔了怔,忽然觉得无趣。

说句真话很难吗?

她想说话,喉咙却忽然一阵痒,想咳嗽,她忍住,背后又火烧火燎起来,步子踉跄了一下。

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容溥温柔又轻的语声响在耳侧:“殿下,雨天路滑,容臣扶着您。”

铁慈眼前发花,知道自己撑了太久有点撑不住了,也就靠在容溥身上,道:“劳您了呐。”

容溥扶着她,就顾不上举披风,两人裹着披风一路歪歪扭扭地走着,铁慈心想多亏这条路清净,这要给人撞上,怕不得以为大虫子成精。

披风下两人的身躯紧紧贴着,轻微的碰触似乎也有回声,铁慈后知后觉地发觉,这样一路在雨中共披风走下去,也许明儿容溥就真成了她的男皇后了。

她忽然道:“容卿啊。”

奏对格局一开,些微的旖旎情境一扫而空。容溥立即直了身体,沉声道:“臣在。”

“你为何未上辞婚书?”

“殿下,我为何要辞?”

“你不辞是你厚道啊。”铁慈笑,“不过我可不能欺负厚道人。”她转过头,盯着容溥的眼睛,“所以,我已经定了新太子妃了。”

容溥略微沉默,才道:“臣是否有幸得知,殿下新未婚夫是谁?”

“说了你也没见过。”铁慈挥手,“辽东王第十八子,瞧,和我是不是很配?”

这回容溥沉默了更久,沉默得铁慈都疑惑了,转头看他,却在一瞬间捕捉到容溥眼底光芒有些奇异。

她倒真的诧异了,难道他还真认识那个远到天边的王子?

两人此刻已经转上大路,开始碰上巡逻戍卫,铁慈的手从披风下伸出来,举着自己的令牌,戍卫们远远躬身让路。

没多久一抬头,看见了瑞祥殿的匾额,铁慈笑道:“哪,我到了。接下来你自己出宫吧。我的披风不方便借你,我让人给你拿伞来。”说着便抬手唤人。

手却忽然被拉住。

铁慈愕然转头。

容溥已经离开了披风的遮盖,绵绵丝雨淋得他鬓发微湿,因此眸更清颜色更如雪,铁慈看自己的手,他却只看着铁慈的眼睛,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容溥没说话,也不放手,铁慈随即明白他在问什么。

她笑起来,朗然而高贵。

“太女选婚,唯有容家未辞。你是觉得,我该感激,而不是不知好歹?”

“我不是……”

铁慈手指一抖,便松开了容溥的手。容溥却又追上一步,铁慈手里被塞了个东西,她低头看,是一支金创药膏。

她从容地将药膏收了,以一种皇族接受贡物的姿态。微微对容溥一点头,转身拾阶而上。

一大波人从里头涌出来接她。

这回容溥没有再跟上。

他立在原地,看着皇太女在众人拥簇下一步步向上而行,在他以为自己注定得不到答案的时候,铁慈忽然停了步。

“若容家未辞婚是为和萧家别苗头,那孤何必做你们争斗的器;若不辞婚单纯只是你的怜悯,孤又为何要接受他人的同情?”

她回首,高阶之上,一笑如云散月开。

“情爱或者权欲,谁也别想束缚孤。”

“孤的天下,孤自己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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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慈在容溥面前装得一手好那啥,一转过身便身子一歪,众婢急忙扶住,七嘴八舌询问,铁慈哀叹:“太后又罚我跪了,揉揉,快给揉揉。”

众女便又争着给她揉,顾小小从内殿迎了出来,看见这人头泱泱模样又头痛地退了回去,铁慈要的便是这样,连呼跪出了一身汗,要丹霜赶紧备洗澡水。

丹霜推窗探头看了她一眼,便重重摔了窗扇去准备了。顾小小站在门槛边,皱眉和她道:“殿下莫再太过娇宠这些婢子了,还嫌詹事府那群老大人唠叨得少么?”

铁慈还没回答,丹霜神出鬼没地从屏风后探出头来,道:“顾公子少来找我们殿下几次,想来詹事府的老大人们唠叨得会更少些。”

顾小小瞪圆了眼睛,顾不上回答赶紧退后几步,除了铁慈和家人,他和谁距离近于三尺都会不安。

铁慈笑着推他走,道:“都是好姐妹,何必置气。”

顾小小一边倒退一边道:“谁和她是姐妹了……”铁慈早已笑着挥挥手入了浴房。

进了门热气缭绕,她脸上从容的神态顿时化成了龇牙咧嘴,丹霜拎着布巾在圆形澡池边站着,上来三两下就解了她衣裳,然后倒抽一口气。

铁慈却对她道歉:“师妹,对不住,留在我这委屈你了。”

丹霜的回答是将浸过药的布巾往她背上一按,铁慈嗷地一声,赶紧噗通跃入水中,激起好大一片浪花。

澡池里的水也是药水,泡起来十分酸爽,铁慈却不声不吭。好一会儿出浴,丹霜给铁慈背后上了一层胶状的药物,眼看着那狰狞的伤口便被封住平复,铁慈却依旧不满足,道:“还是当年师傅那个什么液体创口贴好用。”

丹霜翻个白眼道:“师傅统共就带来那么几小瓶,够缝你这沟一样的口子么?”

铁慈便笑,伸手拨弄着水,道:“过阵子我可能就要离京了,离京前,我要见师傅一回。”

丹霜应了,道:“离京也好,瞧你这背都快成师傅烤肉的铁网了。回头嫁人吓死新郎。”

铁慈便想到自己那个刚“镖订”的准未婚夫,那张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画像,哈哈一笑道:“那倒不见得,说不定被吓死的人是我。”

丹霜哼了一声,道:“左右是个幌子。将来不听话,宰了便是。”又道:“赤雪让人传信回来,说西部那个小狼王,最近正巧往盛都来。说是为了互市的事情要寻户部和兵部的晦气,可巧咱们的人在编排他,这人听说性子野,可不要撞上了惹出事端。”

铁慈不以为意摆摆手,道:“等他到了,我说不定都离京千里了,怕什么。”

“说到离京。你何等身份,朝中老大臣们如何会同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说到底是太后的庙堂。”铁慈道,“今儿太后接连吃了两次瘪,和萧常的联姻暂时是搁下了,可这口气她要不出,难免会和萧家离心。所以我猜她必定又会拿旧规矩说事——大乾官宦贵族子弟有游学的惯例,也该轮到我了。”

“游学也分好几种,武学、吟游、杂学。武学是最常见的,皇族本就应该学武,在盛都寻名师教导两年,又实惠又安全;吟游是文治,走名山大川,虽然辛苦些,但却是结交名士,示好天下学子的最佳途径,于争取文人归心,日后皇位稳固有莫大好处,而且又会选派大儒名臣跟随指导,又是一个笼络文臣的好时机;最差的便是杂学了,天下百业,随机选取,说是体察民情,体验民生,但混杂龙蛇市井,谁知道会遇上什么要命的事端?而所谓百业多半三教九流,低贱如蝼蚁,做得好于皇位并无助益,做的不好还容易败坏名声,不得民心。如果真要去游学历练,你得想法子千万别去学杂学。”

“我瞧着太后不会留我在京学武,杂学确实危险且容易被人钻空子。詹事府曾和我提过好几位名士,尤其那位儒家圣人,在朝在野都有莫大名声,若得吟游机会,倒正好去拜访,只是咱们想到的太后也想得到,得想个法子先……”

两人在澡房里絮絮说话,其余人等都知道规矩,太女洗澡时不会靠近,各自去忙碌。不防门口有人进来,却是一个华服少妇,带着两个侍女,守门的婢子见了急忙施礼,道声:“静妃娘娘。”

对方是皇太女生母,虽然来得少,但守门宫人自然不能拦。也不好说等待通报,静妃熟门熟路进门来,自有宫人带她去澡池附近,说太女正在沐浴请娘娘暖阁稍候,静妃却笑道:“正巧我做了一套里衣,用的是和州府上贡的潞绸,最是轻柔软密,这便拿去给太女试试。”

宫人都知道这位娘娘出身平凡,性子也素来柔弱,在最为深沉诡秘的后宫,本来该是活不过三天的角色,偏偏她诸般都不如人,唯有颜色和运气可称欧皇。进宫没多久皇后薨了,前头得宠的妃子接连生子,却都夭折了,轮到她早早有孕,生的却是女儿,等到铁慈被立为皇太女,她就被密密保护起来,在这宫中安然无忧地活着。

硬要说有什么不足,便是铁慈向来待她不如待旁人亲热,很少往她宫里去,年岁越长越淡漠。宫人们私下议论,却都说这位能生下皇太女那般人才,本就交了大运,她娘家无甚助力,本人又立不起来,皇太女不亲近也是常理,她也算明事理,只管安安分分便好。

静妃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心中并无怨尤,只是时日久了,难免思念,今日便寻了由头过来,好在铁慈素日虽不去她那里,但对她向来尊重,满宫的人心里也明白,这位迟早是将来的太后,自然也好生伺候着,由得她去了。

静妃怕打扰了女儿,没让侍女跟随,自己悄悄靠近澡池门外,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扰,却听见里头交谈声。

丹霜正用了药水给铁慈二次上药,好将来疤痕淡一些,那药着实厉害,铁慈这样能忍的人也禁不住嘶嘶连声,笑道:“好妹妹,你且轻些儿。”

丹霜冷冷道:“我就差没在蚂蚁背上绣花!”又忍不住骂,“太后好狠的手!”

静妃再忍不住,舔了窗纸凑过去一看,铁慈正坐在池沿,背对着正门,那一张伤痕纵横交错的后背,便猛然撞入了静妃眼帘!

静妃脑中轰然一声,猛地退后一步,衣裳掉落。

里头静了静,随即传出一声喝问:“谁!”

静妃下意识一惊,只觉得自己做了触怒女儿的事,又被那伤痕震住,惊惶之下竟然踩着衣裳,夺路而逃。

等到丹霜冲出来,只看见地上印着大脚印子的雪白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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