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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五,大人们就又开始干活了,打柴的打柴,打猎的打猎,年就算过完了。

气温一点点升高,积雪一点点消融,等门口的小河河面一开,就开始春耕了,时间也到了四月底五月初,真正的新的一年开始了。

开春第一件农事就是打茬子。

拿着四爪铁爬子,顺着去年的旧垄,一个一个的把去年留在地里的苞米和高粱的根挖出来,堆在地里烧。等翻地的时候,自然就把烧后的灰翻到土里去了,可以肥地。

烧完茬子翻地,种地,又是一年的活计就开始了。

气温一天天变高,山一天天变绿,孩子在一年一年长高。

跟着哥哥上山下河,捉蝈蝈逮蛐蛐,捅捅这家白鹅惹惹那家黄狗,没事跑空间几趟,来回拿点东西,1977年的春夏就这么过去了。

七月份,张兴明的爷爷如同上一世一样,在河边走路的时候摔了一跤,弥留了几天就去世了,爸爸领着哥哥和张兴明去送丧,哥俩在二大爷家昏暗的屋里给爷爷磕了几个头,然后就没啥事了,一堆小孩子凑到一起该干嘛干嘛,只是胳膊上多了一个用黑布做的箍。

回了姥姥家后老爸自己坐在窗边狠发了一会呆,抹了几把眼泪,虽然爷爷对爸爸不好,但必竟是亲生父亲。

爸爸的是个很有孝心的人,要不然怎么可能挨着骂还省吃俭用的年年往回送东西,可能他需要的只是爷爷的一点笑容,可惜直到爷爷去世了,也没能实现。

上一世张兴明的姥姥姥爷在他家养老直到去世,十几年间爸爸都是尽心尽力的照顾。后来姥爷不能动了,爸爸每天特意给他做饭炖菜送到床边,给他擦身子换衣了,有时候姥爷拉到床上了,爸爸就蹲到厕所里给洗。

东北人家的厕所都不大,爸爸又胖,但他从来没有怨言,直到姥爷去世。在那个年代,就是这种爱支撑着无数个家庭。

等老爸回了城,张兴明和哥哥又没人管了,又开始每天爬山下河。

八月份,轮到姥爷去给小队放羊,张兴明和哥哥就兴致勃勃的跟着去了几次。小队的牛羊马驴啥的平时都由各家轮流放牧,羊是一家一个月,牛是一家半年,马和驴就几头,就直接养在队里几个干部家了,不用大伙管。

八几年的时候包产到户,这些东西就都分了,反正张兴明姥姥家啥也没得着,队长他爹家多了一群羊一头牛,从那会儿起他家就发了家了,直到张兴明回来那年还在养羊。那马更是直到死都是死在队长钟老大家的。

小队的羊圈就建在河边老柳树那里,远远的就能闻到冲鼻的膻臊味,羊群不大,总共不到二十只,几只老羊,剩下的全是当年小羊。

姥爷从圈边上屋里拿了鞭子和几块盐巴出来,然后打开圈门,吼了一声,羊群里最高最大的那只就咩一声站起来,慢慢向圈门走来,这是头羊,已经活了好多年了,肩高和张兴明的身高差不多,脖子上挂着一个铜铃当,一走路叮铃当啷的响,其余的羊就会听着铃声跟在它后面。

一般羊群都是用老羊来当头羊的,和人一样,岁数大了见的多了性格就稳,不容易出意外。

羊群出了圈,就顺着羊圈边上一条小路往山上走,从几户人家的房头穿过去,就到了半山坡,这边的山多石少土,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或站或立的散乱堆叠着,羊群就从这些石头间穿过。

姥爷把盐巴拿出来,远远的扔出去砸在石头上,羊群就围上去一阵舔食,这是在人工给羊补盐,动物和人一样,缺盐会生病。

等羊群慢慢的上了山,姥爷就不再赶了,拿出烟袋来坐在石头上抽烟。头羊自己找到一处草旺的地方低头吃草,其它羊们也不乱跑,就围在头羊不远处吃草,不时的咩咩叫几声。

从这片山上能俯视整个村子包括南沟,从东面大山里潺潺流下的河水静静的闪着光波,弯曲着从村里穿过,河那岸就是小队的打谷场,有四五户人家,南沟里流出来的溪水丁字型汇入河里,河两岸缓缓的展出去,几十米后就开始抬高,山坡上地里的秧苗比这边的房顶还高。

坡地过去就是树林了,都是松树,一直绵延到远处,抬头望去,一道高于一道的山岗在白云下起起伏伏,没有尽头。

张兴明坐在石头上,晒着太阳,看着羊吃草,有点昏昏欲睡,哥哥趴在不远一块石头上,拿草棍调戏石下的蚂蚁。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唳鸣,一个黑影从头上掠过,羊群有点慌乱,小羊咩咩叫着挤到头羊身边,头羊抬起头望着天空,不安的动着蹄子。

姥爷放下烟袋,拿着鞭子走了过来,站到头羊边上,头羊就稳定了一些,原地转着小圈,脖子上的铃当叮当响着。

那是一只雕,飞在高空也看不出大小,在羊群上面绕了几圈,突然压下高度,直奔山头那边俯冲过去。姥爷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呼哨,片刻,山头那边也传来一声呼哨,那边是小队的牛,也不知道在放牛的是谁。

就听着山头那边牛哞哞的叫起来,声音很大,夹杂着几声雕鸣,接着甩鞭子的声音和人的骂声传过来。

姥爷挥了挥鞭子,引着头羊向山头那边走,张兴明和哥哥紧紧的跟在姥爷后面,话说野生的大雕抓个孩子像玩似的。

走了十几分钟,转过一个漫坡,就看见了牛群,已经恢复了平静,在山根石崖的下面,放牛人蹲在那里,他面前倒着一头小牛,看样子是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几次都又摔倒了。

走近了,姥爷喊了一声:“老五啊?”那个放牛的站起来转过身,说:“二舅,今天你放羊啊?”

“咋了?我看着雕下来了,没事吧?”姥爷问。

老五回手指了指那头小牛,说:“在那呢。抓牛犊子后背上,撕开了。”

几个人走过去,只见那小牛背上几个手指粗的血洞,撕破了一片皮肉,靠在一块石头上喘着气。石头边上就躺着那只雕,身子从两条腿中间撕开了,肠子都流了出来,这会儿已经死了,翅膀向两边展开,有近两米。

老五说:“这个大家伙,没抓稳,一只爪子抓牛犊子后背上,那只爪子抓那块石头上了,结果牛疼的一跑,把它扯住了,我抽了几鞭子,它起不来,让牛犊子给撕开了,这家伙,吓我一跳。”姥爷看了看雕,蹲下去仔细看了看小牛,说:“这牛犊子完喽,背脊骨扯开了。”

老五点点头,说:“嗯,我看了,就等死了。你说现在怎么还有这么大的老雕呢,这也太吓人了。这要哪天抓个孩子可咋整。”姥爷往山上面看了看,指了一个方向,说:“从这爬上去,往上翻不远,前几年,四五年吧,有头老虎,还记着不?后来军队来把虎赶山里去了。”老五点点头,说:“记着呢,现在别说老虎了,野物都看不着了,头些年野猪啥的不经常下村子啊,这几年树少了,都跑大山里头跑了。”

姥爷点点头,说:“野物都跑远喽。这老雕也不知道从哪跑来的,这么大,得十几年的了。”

说了几句闲话,这边哥哥就蹲到那大雕身边,还伸手摸了摸,扯了几根翅上的翎毛拿在手里。远远的看见几个人过了房子,向这边爬上来。老五说:“俺家小子上来了,刚才我让他去小队喊人去了。这折了条牛可是大事,要说不清楚我可得了,不光赔牛,不得进去啊。”姥爷说:“没事,我作证。”

人走近了,是老钟家老三,他大哥是队长。

“二舅也在这呢呀。”老远钟老三就和姥爷打招呼,姥爷点点头应了一声。这老钟家老三和老五在村里名声还不错,他家那哥仨就不太得人,没啥必要都有点躲着那种。

“哎呀,这大老雕,这可有年头没见过这么大的了吧,是不二舅?我记着还是我小那会堡里谁拿枪打过一个跟这差不多的,这一晃得十几年了吧?”姥爷点点头,说:“玉坤打的,他枪打的准。”张兴明就在一边寻思,这玉坤是哪个呢?是几爷?反正肯定是他爷爷辈的。

钟老三看了雕和牛犊子,就叫一起来的那个谁回村找人,要多来几个人,把牛犊子抬下去,雕虽然看着大,但其实没多重,重了它也飞不起来,一个人拎着就下山了。

直到天过了晌,才上来七八个人,拿着木杠子和绳子,把牛犊子抬下山去了,等他们拾掇好了抬着牛下山,太阳都到了西山头,牛羊也该归圈了。

老五赶着牛走在头里,姥爷领着张兴明和哥哥赶着羊跟在后边下山。

走到半山腰,快到人家了,就突然听到南沟家里那边传来敲锣的声音,又没有锣音那么大,有点闷,哐哐哐哐响个不停,紧接着村里这边也有人开始敲,几分钟后村西到村东都有人在敲,然后不停的有人从家里跑出来,由村东这边跑向村西,然后顺着路往南沟家里那边跑去。

姥爷手搭凉棚往南沟那边望,看了一会儿,说:“是老杨家还是老刘家着火了。”

张兴明问:“那谁敲的锣啊?”姥爷低头往山下走,说:“你姥敲的,哪有锣,就是平时不让你敲那铜盆。看着没,一敲村里人就往那边跑了,要是让你随便敲还了得?没白挨打吧?”张兴明摸了摸屁股,话说他重生后可就挨过那一次打,是真打。上一世就记得姥姥家有这么个铜盆,很少用,这次来看到了,忍不住就拿个棍子敲了几下,结果被姥姥拿着扫炕的笤帚疙瘩差点把屁股打开花,真是使劲抽啊,现在摸摸还觉得疼呢。

现在他明白了,这就是当下农村的全自动火警系统啊,可是比人跑着传话快多了,从山上眼看着有二十几个人跑过去了,这反应速度也不比后世城里差不多,有可能还更快。

这时候就能明显的看到是起火了,黑烟已经冒起来了,有十几米高,是老杨家,路边第一家,很好认。

等姥爷把羊圈进圈里,锁了圈门,再领着小哥俩回到家,那边火已经灭了,村里人正往回走,有几个灰头土脸的,看样刚才的火势还不小。

进了自家屋,黑乎乎的,没点灯,张兴明去拉了几下开关,没反应,就喊:“姥,灯咋不亮了?”

姥姥在准备吃饭,说:“停电了,老杨家电起火了,那孩子胳膊都电熟了,以后离电远点,听着没?”

张兴明眨巴眨巴眼睛,记着上一世,不是电线杆上的电线落下来把他家孩子胳膊打没了吗?这怎么变成起火了呢?想不明白,过去帮着姥爷点着蜡,立在桌子上,姥姥把饭菜端了进来,哥哥已经脱了鞋在桌边等着了。

坐上桌,盛了饭,姥姥给自己和姥爷倒了一杯酒,说:“线杆上的电线怎么还能掉下来?线掉下来,正落在他家孩子头上,那孩子拿手一档,胳膊肘都烧熟了。杨婆子听着叫声出去看孩子,这边灶炕里火着出来,把房子燎着了。正好我在院里,听着杨婆子爹一声妈一声的嚎,一看,他家房顶上冒烟了。幸好人来的快,离河又近,没烧咋样,就是房顶漏了一块。”吱溜一口酒,咂巴咂巴嘴,吃了一口菜。“那孩子可惜了了。”

张兴明一听,哦也,原来记忆的东西没变,有点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

和上一世一样,第二天,老杨家就全家搬走了,那个房子就空了下来,也没人再住,后来被钟老大他爹当羊圈用了。

第二天晚上,姥爷又去放羊,就不叫张兴明哥俩跟着了,估计是被那大老雕吓着了。晚上回来的时候,从队里拿回了一些牛肉,这在那时候的农村可是真真正正难得吃一口的宝贝东西,那时候杀牛犯法的,是“破坏农业生产罪”,要枪毙的。就连牛自己病死了都要层层上报,由专人来查,看是不是真病死的。

晚饭就是烧牛肉,可是姥姥不会做,准备就像猪肉一样炖炖,那时候也没几个会做牛肉的。

张兴明只好上阵,呃,在一边指挥。横着筋膜肉纹把牛肉切成块,用酱油抓一下,土豆切块,这时候也没那么多调料和讲究,农村连味精都没有。葱蒜爆锅,放进去翻炒几下,放点酱油,添水,放几个去核大山楂在里面,大火烧开,把火撤小盖上盖焖就行了。那时候味精叫味之素,味精是小Rb发明进口的,所以是Rb名,其实就是海肠子加工提取物。

小牛肉就是熟的快,又是加了山楂的,十几分钟,香气就透锅而上,把汤收浓,一道简易版的土豆烧牛肉就好了,苞米面饽饽大酱菜,端上桌开吃。

躺在被窝里,张兴明还在不停的摸着肚子,撑着了,从重生回来,第一次吃到这么可口的东西。哥哥更是不堪,吃完饭没几分钟就仰在炕上睡着了,姥姥给他脱衣服塞被窝里都没醒。吃完饭气血走胃,孩子吃多了基本就倒。

小牛肉,真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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