螣蛇下嫁魔界这一消息传出，众神兽目光大部分都落在了九尾狐身上。
“今昔，螣蛇在此定誓，甘愿前往魔界嫁于魔王为后，这定情信物，我收下了。”
螭朝观壑晃了晃盒子，又道：“七日后成婚，我会准时到达结界交壤之地。”
“好好好！那我等便先一步离开，届时再会，也请神君宽心，吾王真心求娶，自会珍重相待。”
但愿吧。
螭沉默，牵动嘴角笑了笑。
虽说笑意不达眼底，却仍让观壑恍了恍神，再不敢多看，抱臂行礼告辞离去。
槆昌宫。
螭与九尾对视许久，他率先打破沉默，“我已经下定决心，你说再多也无用。”
“为什么？难道我们过去的恩爱全都是假的吗？都不作数了吗？”
螭没有说话，别过脸不与九尾对视，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为了苍生，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割舍，遑论这几百年的情爱？
“你若心中有我，为我考虑些许，知道我有多么难过，就不会答应嫁给魔王！”
九尾气得难得露出愠色，上前钳住螭的脸颊厉声质问：“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真以为魔界是好地方？还是说那块腰骨蒙了你的心窍？诓得你连自己什么身份都忘了？”
他从螭袖中拿出刀刃架在自己肩上，蓝色眼眸中满是伤心，“你若真稀罕，我也可以给你我的腰骨，阿螭，你不要走，别丢下我。”
明明原本再过一日，两人就可以结姻相伴一生，为何偏出现这些事？
螭轻声道：“可我一定要去，我没有忘记身份，正因我牢记自己是司战神兽螣蛇，有着守护苍生的使命，我才更应该前往魔界。”
“阿螭！你醒醒吧！你以为你能完整地嫁到魔界吗？细想想也该明白！谁会让一个有着强大力量的神嫁给魔！”
暮栌十分痛心，“你若去，首先保不住的便是自己的仙格！再就是仙骨，蛇尾、法术，你从前引以为傲的所有东西都会被一一剥离，哪怕是身上的蛇鳞，都要被拔下来！”
他光是想想便觉得疼，泪光糊了双眼视线，“阿螭……难道那些，你就不怕吗？你就不疼吗？你真的能忍受吗？”
螭攥住手心，缓缓闭上眼点了点头：“我能忍，也不怕那些苦、那些疼，唯独受不了你的冷嘲热讽。”
他双手捧住暮栌的脸颊，缓缓但坚定地说：“我一定要去，若神魔就此休战，你早些放下，我只愿你安好，若战无休止，你等我，我绝不负你。”
九尾清楚自己应该点头应下这话，他知道螭言出必行，但那些涌动的委屈和心酸，让他忍不住言不由衷说出刀子般的话。
他听到自己说，“你若下嫁，你我便恩断义绝，只当过去幻梦一场，无论你是否归来，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记挂谁。”
“……好。”
良久，螭挣脱九尾的怀抱，转身朝娲神正殿走去，等待他的是剔骨断尾，身后，九尾声如泣血，一声又一声地挽留。
螭更是不舍，加快脚步只想立刻离开，他不敢回头看，怕自己会因此犹豫。
但他是螣蛇，绝不能因一己情爱舍弃苍生。
只是对于暮栌，他心中十分愧疚，特意托娲神转交自己的一片蛇鳞给九尾，“劳烦娘娘告诉他，请他收下此物，往后各不牵念，让他忘了我吧。”
但九尾并没有忘记他，反而是他因为伤势过重忘记从前种种，阴差阳错同凤凰走到一起，说不上好与坏，只能说他和九尾无缘。
魔王身死，魔界势力大削，加上螭身体还未完全好转，自请躲回五行山养病，向娲神求了凤凰同行。
两人感情甚好。
先前螭总任性妄为，随着年岁渐长逐渐沉稳，故而不像先前那样不分场合与凤凰贴近牵手，在人前总规规矩矩的，只在两人对视时笑一笑。
因此，众人不免议论螣蛇对凤凰是否真心，大家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又不敢直接问螣蛇，仗着凤凰性子和善，在朝会后总拉着他问东问西。
螭无意为难大家，耐着性子在外等待，只是众人没个分寸，常常使他等得不耐烦，每每冷着脸催促：“你还不随我走？”
久而久之，闲话便传出来了，都说凤凰不如九尾能讨螭欢心。
这些流言螭一概不知。
凤凰也只是一笑了之，螭对他如何，他心中自有衡量，况且他多少也知道些事：闲话能传得这样快，是有九尾在背后推波助澜。
日复一日中，千百年弹指而过。
待螭养好身体，两人已成婚近千年，又是巡界礼。
螭不想与九尾谈论过往谁对谁错，冷脸皱眉，颇为不耐烦。
“阿螭……我真的有话想对你说，就算你我之间早已没了情意，难道听我说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了吗？”
凤凰又被麒麟拉着去见白晒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不得空，螭想了想，点头道：“你要说什么？”
“很重要的话，此处不方便。”
螭没来过几次九尾的碧翠宫，站在廊下透过墙头观望蓝天。
“阿螭。”
一片熟悉蛇鳞递到面前，螭扫了一眼并未接过，“这是我给你的，既已送出，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可你与我已不是情合相通的伴侣，那你的东西我自然不能再收着，若凤凰知道了，怕是要误会我们。”
九尾坚持奉还蛇鳞。
螭只好接过，边揣入袖中边道：“凤凰他知道我心中只有他。”
他坦然而又大方地述说着对凤凰的爱恋，带有令人发疯的残忍，笑着说：“毕竟我和凤凰，可是在娲神面前立过誓，往后心中唯有彼此的，你尽管放心就好。”
“嗯，我会的。”
话已说完，螭转身离开，他看不到的身后，九尾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当晚，螭是被疼醒的。
低低呻吟很快吸引凤凰注意，急忙坐起检查螭的情况，人已经疼到脸色苍白，连额上都出了一层冷汗，“好疼、好疼……”
“承天，你怎么了？承天？”
凤凰急忙咬破腕口给螭放血饮下，唤醒人焦急询问，“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不知，但……”恐怕与九尾脱不了干系。
螭没有说出九尾的名字，忍住疼痛离开，“我很快回来，等我。”
而九尾早已在然春河畔等螭来找自己，他以自己的心口血肉为引制蛊，目的便是与螭重拾当年。
他真的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螭与凤凰在一起，他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脚步声悄然，梧羽玉的幽香先一步来到身侧，那是栖凤林独有的香草。
“你……对我做了什么？”
好晕，头好沉，为什么他会想扑上去抱住九尾？
螭咬咬舌尖，用疼痛让自己恢复冷静，提剑指着九尾再次质问，“你敢对我动手脚？就不怕我告诉娲神吗？”
索索衣料抖动声逐渐靠近，暮栌轻轻夺过剑丢到地上，双手揽住螭的肩。
“不怕。”
话语湮灭在唇齿间，乍然跌入河水，螭打了个寒颤，几乎要放弃挣扎，不知为何，被九尾抱着的感觉十分令他欢喜，根本不想与他分开。
“阿螭……与凤凰断意吧，明明我们才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忘了吗？你先喜欢的是我，若不是凤凰插足，我们不会走散，这千年，我无时无刻不再思念你。”
“我，我答——”
疼痛稍减，理智逐渐回笼。
螭及时止住话，伸手掐住九尾的脖子，带着人回到岸上，长剑飞回他掌心，毫不留情刺穿九尾右肩，“告诉我，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若我不说呢？”
“杀了你，再去娲神面前认错领罚。”
螭想不明白，为何九尾不肯放下，分明是他赶了他走，他听了，所以自己才会被凤凰捡到带回栖凤林治病，如今这局面，合该是九尾想要的。
“你真的舍得伤我——”
胸膛再度被刺穿，心口处的疼痛令九尾无力站稳，跌坐地上更是心伤至极，“阿螭，你真的要与我刀刃相见？”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对我做了什么？”
血逐渐染红然春河畔的嫩绿草地，凤凰寻到青丘时，九尾已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我承天呢？”
“螣蛇大人匆匆离去，我们也不知道。”
或明战战兢兢，他也想不到九尾大人竟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敢对螣蛇大人下蛊。
方才螣蛇拖着受伤昏迷的九尾回来时，他看得真真的，螣蛇额间已有朱红小痣。
“不知？”凤凰怒不可遏，拂袖离去上天界向白晒寻求帮助。
偏巧白晒与娲神一起去凡间了，槆昌宫也不见螣蛇身影，凤凰只好返回栖凤林等待螣蛇归来。
不等半日，螭便安然归来。
凤凰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关切询问：“承天，你去哪里了！我真的担心坏了。”
螭如往常那般露出浅笑，轻轻摇了摇头，“无事。”
说着，他摆摆手牵住凤凰，倚在肩上不肯挪动一步，“我累了。”
“承、承天……”
凤凰茫然不知所措，急忙问道：“承天，你是不是又受伤了？”否则为何要这样一步一步走回去？
“没有，只是有些累。”
回到竹屋躺下后，螭果然蜷曲着紧闭双眼很快入睡。
九尾因对螭下蛊，被娲神处罚禁足百年思过。
凤凰顾不上理会这件事，十分担心昏睡不醒的螭，请了朱雀过来替螭诊治。
“螣蛇大人他没事，只是睡着了，大约是受伤过重，醒来便没事了。”
送走朱雀，凤凰仍心神不定，变作原身盘与床榻之上，想暖热螭的冰冷身躯，头一次发觉他的身体这样凉。
“阿螭。”
快些醒来吧，我当真担心你。
凤凰默默思索九尾对螭下了什么蛊，为什么让螭沉睡这么久？
这一睡，便过去了百日时间。
等着盼着，凤凰总算等到螭苏醒，但对方却一反往常，在朝会散后，再次钻入娲神座位下，无论如何都不肯随凤凰离开。
“如此，那凤凰你就先回去吧，或许螭有话想对娲神娘娘说。”
白晒轻声劝阻，目送凤凰离开的身影轻声叹息。
难不成……阿螭悔了与凤凰的婚事，准备求娘娘让两人断了姻缘？
毕竟先前从螭与九尾相恋，螭就许久不再黏在娲神身边，乍然又见此场景，总觉得螭下一瞬又要变得任性妄为。
她转身轻叩殿门，却听到螭的声音。
“螭自知年幼任性妄为，今方才稍微懂事，但……螭仍求娘娘赐螭一子，还望娲神成全。”
余下的话白晒没有听到，只知螭出来时脚步十分雀跃。
心愿得偿，螭自然欢喜，怀揣着想给凤凰一个惊喜的想法，却意外看到或明守在栖凤林外。
“大人，我家大人说务必要让您看过此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你所隐瞒的一切，我全都知道，若不想让我上告娲神，见信立即到青丘。
螭咬牙暗恨，变幻长剑气势汹汹踏入青丘界内，他不自觉护住小腹，冷眼看着站在桃花林中的九尾。
“我来了，你要我做什么？”
“阿螭。”
九尾避而不答，指着满林满树满枝桠的桃花，微微笑道：“当年，我们就此夜话将来，畅谈成婚后种种。可世事无常，若不是魔王派人求娶，你我早就成为一对惹人羡艳的般配眷侣。”
“我知道我这样威胁你十分无耻，可我真的舍不下你，你为何要与我这般决绝呢？”
螭面无表情，依旧提着剑直指九尾。
“你如今连与我多说一句话都不肯吗？”
“无话可说。”
“嗯，阿螭，你当真绝情。”
九尾垂眸笑了笑，静静看着指尖一朵桃花，“只是眼下，即便你与我相顾无言，却也只能待在这里陪我度过百年。”
螭微微皱了皱眉，反应过来眼中冷意更加明显。
九尾想靠娲神布下的结界困住自己，只是他算错了主意。
“我不是你，这结界困不住我。”
“或许吧，可若凤凰知道你又来找我，他会如何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