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螣蛇！你快放开他！”
白泽慌忙上前拉开云卿，他创建的梦境中若有人死伤，那他会首当其冲受到反噬，白泽可不想受无妄之灾。
“阿父您冷静些。”
云骁从后紧紧箍住云卿的腰，也是低声而急切地阻拦对方的冲动行事。
云卿深吸口气，他勉强站住脚步，恨恨咬牙看着御风，只等自己恢复力量，必然杀之为快。
只是这样的想法刚一冒出来，胸口就传来阵阵刺痛。
御风仍然状似疯癫地哭喊狞笑，丝毫没有理智可言。
云卿攥紧拳头，撑着云骁的手臂朝白泽点点头，下一瞬，便已回到国师府。
“阿父！”
云卿无力支撑自己站稳，他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在地，怔愣之际忽然想到不太对劲，他只是想杀御风并未付诸行动，就让天道这样为难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是他如今太过虚弱？
“我没事。”
云卿由云骁搀扶坐回床沿，他深吸口气褪下外衣，拦住想要帮他脱鞋的云骁，轻声道：“你先出去吧，我想歇一歇。”
“阿父我不出去，我看得出来你现在不太好。”
云骁扶云卿躺下，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叹道：“你需要好好休息，阿父，在你身体养好之前，我不许你再牵扯进这些事里。”
话到最后，他略显强势，随即又很快软下尾音，低声道：“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好自己。”
云卿稍怔，点点头道：“我会尽力保全自己的。”说罢他再次摆手示意云骁离开，“去吧，没什么事不要进来打扰我。”
等吧，等元神恢复，哪怕煎熬也要慢慢等。
算来再有几日，萧昀就该出生了，也不知道蓝怀尘有没有做好准备。
析垠，味甜，叶红如火，取叶含于舌下可使男身变为女身。
“这么神奇啊！那给我爹吃，他是不是就变成我娘了？”裴青棠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白泽手里的药草，她默默幻想裴无竹变成女子会是什么模样。
裴无竹长得还算俊俏，只是眼神凶狠，怕不是要变成个有着凌厉眼神的美艳女子？她忍不住低头瞥了自己身前一眼，再由进即远扫视众人：蓝怀尘、白泽、蓝冠羽、云骁和忆春朝。
他们都是男子，跟自己不同，那如果变成女子呢？会如妇人还是青涩少女般？裴青棠任由自己魂游天际。
“阿棠你少胡思乱想，小心我告诉你爹，让他收拾你。”
蓝怀尘从白泽手中揪下一片析垠叶子，他笑嘻嘻地朝蓝冠羽伸出手，“大哥、大哥！你快尝尝，我想看看你变成女子。”
蓝冠羽没接这叶子，他念过口诀凭空变成宫中侍女打扮的样子，为着哄蓝怀尘开心，甚至还装模作样地福了福身子，娇滴滴地道：“见过丽妃娘娘，娘娘千金圣体，福禄双全。”
“哈哈哈！大哥你这样好奇怪啊！”蓝怀尘笑得手舞足蹈，他壮着胆子又将草叶递给白泽，合拢掌心央求道：“白泽！让我看看你变成女子会是什么模样吧？”
“我不干！”
人太多了，要是只有蓝怀尘自己，白泽兴许还愿意哄一哄，只是…他看看蓝冠羽和九尾狐，以及低头看书的云骁，摇头的幅度更大了。
见蓝怀尘似有不快，白泽一梗脖子，指着九尾狐道：“他变我就变！”
暮栌不动声色偏了偏身子，只装做没听见蓝怀尘的话。
白泽忙更大声说道：“你看！你老祖宗可不愿意呢！”
“那、那！那我大哥都愿意哄我开心，你怎么就不能哄哄我？”蓝怀尘不满地撅起嘴，他扶着肚子往裴青棠身边挪了挪，摆足生气的姿态。
“你也知道蓝冠羽是你大哥，我又不是你大哥。”白泽眼珠转了转，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蓝怀尘歪头思索片刻，眼睛一亮，笑道道：“那我也喊你叫大哥不就好了！”
“你想什么呢？”白泽差点没被气笑了，他拧蓝怀尘的耳朵拎着上下左右地晃悠，“你叫忆春朝叫老祖宗，喊我大哥？你、你打得算盘挺好啊。”
暮栌轻咳制止，毕竟再有两个时辰蓝怀尘就要见红，这时候肯定是要顺着对方来，他走到蓝怀尘身旁。
裴青棠十分有眼色地让出位置，厚着脸皮凑到云骁边上跟他一起看书。
“阿骁，你在看什么啊？”
裴青棠嫌弯腰累，干脆蹲下托腮靠近。
从蓝怀尘那看，还以为是裴青棠趴在云骁膝上，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些欢喜看见这副场景，笑嘻嘻示意忆春朝和白泽看，自以为隐蔽地指了指少年们的身影。
云骁默不作声合上书递给裴青棠，她笑着接过一看，只见书封赫然写着《鹤鸣山除妖分卷册》，吓得手一抖，脸上笑容也瞬间僵住，立即哆哆嗦嗦地递回书，结巴着道：“哦哦，那你慢慢看吧，我不打扰你了。”
“你放心，只要你一心向善，我不会对你下手。”
云骁过书继续翻看，随口安慰一句裴青棠。
这话落在她耳里，莫名觉出些许与从前不同的感觉，她记得一年前云骁刚到长安时，还是个会跟她拌嘴吵架、跟阿花动不动掐打的稚气少年。
如今转变性格，居然会像个小大人一样劝她向善修行了？
“小蛇妖，过来。”
白泽笑着朝裴青棠招手，他正要说让她去劝云卿吃析垠，却见云骁一脸戒备地站起挡在裴青棠身前，“你找她干什么？”
“哇！”
蓝怀尘乐得使劲拍了拍九尾狐的大腿，带着兴奋挡住嘴边笑意，先前不觉得，如今这样一看，阿棠和云骁还挺般配。
“我…我不干什么啊，你慌什么？”
白泽小声嘟囔，绕着蓝怀尘的袖口扯捏蜀锦花鸟纹，不动声色朝九尾递眼色示意：我去看看云卿。
只是不等他站起身，房间里便已传来人漱洗的声音，接着脚步声靠近，是云卿出来了。
“阿卿！”
裴青棠率先反应过来，立刻从云骁身后蹦蹦跳跳地朝云卿走过去，她已经两三天没见他出来了，十分挂念担心。
“乖阿棠。”
云卿朝裴青棠笑了笑，他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拥抱，小姑娘长大了，确实要避一避嫌。
“云卿，你好点没？”
蓝怀尘慢慢悠悠下榻，挺着肚子任由白泽搀扶，他想把刚刚的所见所闻告诉云卿，却有不好当着云骁和裴青棠的面嚼舌根，只抿着唇不住地笑。
“我好多了，你呢？”
云卿走到桌旁坐下，他接过云骁倒的水喝了几口后，又道：“阿骁，你还适应吗？”
早前初来长安，云骁又哭又闹了好几日，不过现在似乎好多了。
“多谢阿父关心，一切都好。”
蓝怀尘跟着坐在云卿身边，也回答道：“我也都好，马上小崽崽就要出来了！我还挺期待的，诶呀云卿，你说他会长什么样？像我还是像萧勍？要是他不乖怎么办？”
云卿目光下移，同样落在蓝怀尘小腹上，他微微笑道：“我也不知道，等以后就知道了。”
他这几天一直躺在床上歇息，有时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自己不是云卿，而是其他人，在那么多代螣蛇剩余的记忆中，他是迟晚，是燕，全都是不假思索奉献生命的螣蛇。
在守护天下苍生面前，一己之身的安危算得了什么呢？
“对了！云卿你还没跟山行和好吗？你们不会要和离吧？”
蓝怀尘将目光投向蓝冠羽：大哥！你的机会来了！
蓝冠羽看看忆春朝，又看看白泽，躲着不敢直视云卿，轻轻摆了摆手，心道我这傻弟弟是真没半点眼力劲儿！
“没有啊，我跟阿行、只是拌嘴争吵，你跟君王难道就没闹过？”
云卿眼神带着丝丝笑意，只等过些日子再与山行促膝长谈，聊一聊夫妻间的矛盾与嫌隙，眼下，他还不想面对山行。
“嗯…也、有时候吧。”
当着蓝冠羽的面，蓝怀尘不好直说那些房中事，略坐了坐，等到午间才乘着轿辇回后宫。
九尾狐、蓝冠羽和白泽自然都是跟着去的，裴青棠有心留下陪云卿，又实在放不下蓝怀尘，扭捏片刻一步三回头跟着走了。
那便只剩下云卿和云骁。
父子俩现在都是凡人身躯，不像蓝冠羽他们可以隐匿身影，更不像裴青棠可以变原身躲起来。
“阿父，吃菜。”
云骁内心无比宁静，总算没有那些多余碍事的家伙打扰他和云卿了。
“嗯，你也多吃点。”
午后阳光明媚和煦，云卿倚在藤椅上晒太阳，晃晃悠悠中再次浅眯打盹儿。
云骁见他睡着，于是悄悄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觉得这和那样美好的日子从前没什么区别，都没有那个讨厌鬼。
虽不知道狸子为什么惹急山行招致杀身之祸，不过…确实不失为一件好事。
“阿骁？”
云卿微微睁开眼，在与云骁对视后弯弯唇角笑了笑，他翻转掌心跟他十指相扣，“怎么这样瞧着我？”
云骁眼中有很多不舍和眷恋，最早父子俩头一次前往五行山去采祀魃果，在他晕倒苏醒后，云骁眼里便是这样的情绪。
只是眼下还不是两人携手赴死的时候，为何云骁还会这样对自己依依不舍？
“阿父还说呢，自从您将我送到那道山上，我就好久没跟你这样亲近过了，还不许我多瞧您两眼？”
“自然不是，我只是关心你。”
云卿捏捏云骁的手背，他带着安慰意味笑道：“是我不好，先前答应过你和阿花，要好好地过完一辈子…没想到。”
他嘴边的笑逐渐凝结僵在脸上，下意识想到那日的血淋淋一团，心被再度揪起。
他放开云骁的手，轻叹一声重新倚回椅背。
“阿父，不要再想那些了。”
云骁紧接着握住云卿的手，他俯身枕在云卿腿上，就这样趴俯着渐渐闭上眼睛。
“好，我不想了。”
云卿轻轻抚摸云骁的额发，也阖上眼，心里的愁苦却像吃了春日的酸杏一样涩得难受。
他的猫崽子被他的夫君亲手杀害，剖去一身皮毛……
光是想一想，云卿就觉得疼，那螭为何亲手拔下蚺的蛇鳞？甚至转手送给凤凰？
在某个瞬间，他浑身发颤：难道蚺和阿花一样，是对凤凰有不轨之心？
这简直……匪夷所思。
“阿父？”
云骁抬眼看向云卿，小声地试探道：“您怎么了？”为何突然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哦，没事，可能有些冷吧。”
云骁忙回屋去取薄毯，“我马上回来。”
“好。”
云卿的目光从云骁的背影移到院中丁香花树下，高大挺拔的人静静站着，眼中有说不出的哀伤与温柔。
“卿卿。”
山行走到藤椅旁坐下，他慢慢捏着云卿的指尖握住他的手，“已经五日了。”
云卿飞快收回手，他看也不看山行一眼，沉默着别过脸。
“你就这般在意阿花吗？要为了他与我生分？明明我才是你的夫君！”
山行强硬地紧紧握住云卿的手腕，他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云卿这么生气。
“我不该生气吗？你将阿花的皮摔在我面前，不就是为了让我跟你生气、跟你争吵吗？是你恨极了我！”
云卿轻松挣开山行，坐起怒目而视：“难道你要我当成什么都没发生！可阿花死了！他活不过来了！”
“是他主动提出与我决斗，他找死，我只是成全他而已。”
山行坚持自己没错，虽说他原本也没打算放过狸子，但当下的形式就是狸子求死得死，不管他的事。
“而且我不恨你！再说一百遍我也不恨你，我是气他们觊觎你，你知不知道——”
“阿父。”
云骁携着毯子站在窗旁，被挡住的两手掐着紧紧的，但他面上只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不解，“爹，你们在吵架吗？”
“阿、阿骁？”
云卿收起脸上的怒气，柔声笑道：“没有啊，我们是在说事情，好了阿行，你先回家吧，我等白狐狸的崽崽生下来就回家。”
“卿卿我这几天已经把事都处理完了，接下来有足够的时间陪你。”
山行知道云卿必定不想当着云骁的面与自己发生龃龉，他索性紧紧握住他的手，顾不得云骁还在便拉过云卿的手贴在嘴边，“卿卿……”
“丽妃娘娘就要生产了！”
远处传来宫人的叫喊声，三人脸色皆变，云卿下意识看向山行，“带我过去。”
“阿骁，你留下，我们去去就回。”
“是，阿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