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人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倒在地上,他的胸膛起伏微弱,若不仔细看,只以为他已经咽气,因为血污糊了他满身满脸,就连指尖变作十个血窟窿,形似枯木。
模样恐怖狰狞,口中不住低喃疼,声音哀切,让人闻之伤心。
“万重,我求你别再为所谓的使命承担痛苦了,你已经死过了……”
泪如断线的珠子不断滴落,雪心如刀割,埋首云卿怀中正欲再劝。
噗哧——血肉被贯穿声让他回过神,愣愣地低头看着胸口:短刀正正扎在心处,暗红魔血随锋利短刃滴下洇湿染脏苍青色衣袍。
“万重?”雪倍受打击瘫软在地。
面前人相貌柔和,眼中却是冰冷寒意。
云卿毫不留情拔出匕首,慢条斯理插到沙子当中,随后轻吹刀上沙粒。
竟是连碰都不想碰他的血。
“万重当初就是这样被清江锦哄骗的?”云卿冷笑一声,“真是死有余辜。”
只是将其抹杀实在太过宽容,一想到无辜淹死于魔界死水下的万物生灵,云卿只想将万重碎尸万段!必使受凌迟极刑!
云卿收好轩华,他挑起雪的下巴,惊讶对方还不消失,“你不是出口?所以只有杀了清江锦才行?还是像先前九尾狐困我在然春河一样要我自裁?”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雪捂住胸口摇头,低声道:“你杀不了我的。”
“我也不想同你一个幻影较真,不过总要以行动证明决心。”
云卿的话有些残忍,“我实在厌烦被困在这,尤其是与你相处,装疯卖傻个没完。”
“我没装。”雪脸色苍白,他声腔发颤像受了极大的委屈,“我真的不认识白泽。”
云卿拢好风吹的衣袖,不甚在意点头附和:“好好、你没装。”他抬眼笑笑,“你输了,愿赌服输把清江锦的命给我。”
是赢的不光彩,但兵不厌诈,况且他实在没耐心哄“自己”了,只想尽快离开杀死石崧。
“你是计划好要这样偷袭我吗?好聪明啊。”
雪再度凑近,他捧起云卿的脸颊紧贴下巴脖颈,“万重,清江锦不会就这样任你伤害的,这世上只有我可以容忍你。”
“我不需要你的纵容,快些找来清江锦。”
云卿不耐烦将雪推开,他命令道:“立刻让他过来。”
“万重你不要杀他嘛,他很弱,会疼死的。”
雪咬咬唇乞求,“你若不解气,就再刺我一刀吧?”
回答他的是云卿不断收紧的手指,窒息感如溺于水中从四面八方袭来,雪拼命咳嗽,但他并不挣扎反抗,甚至主动凑得更近。
“我说,我要立刻见他。”声愈冷,云卿听着雪粗喘吸气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好像他真的要杀死自己般。
他忍下弥漫在心头的古怪感丢开雪,冷眼旁观他瘫倒伏地,只等雪喘匀气召来清江锦。
雪快速低声念咒,清江锦很快出现在两人眼前,恭敬跪地行礼:“王。”
收起狼狈模样的雪面上重新挂着高深莫测的笑,“锦,我持心想见你。”
云卿懒得反驳这话,握紧轩华缓步走到清江锦面前,“抬起头来。”
清江锦一愣,他依言抬头,血红瞳孔定定望着眼前熟悉容颜,时隔许久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我要离开这里,告诉我方法。”
闻言,清江锦不自觉看向支起身子蹲坐在旁的王,“我想,您应该——”
“别说什么你不知道,我已经烦躁到极点。”
轩华刀锋杀意显现,不由令清江锦后缩躲避,他咽咽口水看向魔王,“您这是要把我的命送给他?”
云卿径直刺穿清江锦肩膀,面无表情命令:“快些。”
血从肩膀渗透衣服,清江锦痛得满头大汗,仍是难以置信魔王毫无作为,“我……”
刀被拔出,眼看就要刺入胸膛,清江锦忙解除结界,即便只是拘来眼前螣蛇的神识,但他可没有王厉害,忍不住疼,必定受重伤。
眼前又是阵阵晕眩,云卿闭目等待梦境结束,恍惚间闻到熟悉幽香凑近,似是雪在轻拥抚摸自己的腰背,他握紧剧烈颤动的刀柄,忍下刺穿雪胸膛的念头。
睁眼,发觉自己躺在五行山矮床上。
云卿满心疑惑正要坐起,瞬间被山行拥入怀中:“卿卿!你总算醒了!”
“螣蛇!你终于醒了!”白泽哗啦一下围到床边,“你知不知道——啊!”
云卿抡拳实打实砸在他脸上:“白泽!你竟敢又以幻境戏弄我!”
九尾狐与空一前一后走入房间,一个站到衣橱旁,一个守在门口亦是如释重负。
“我?”白泽被砸得险些仰倒在地,他慌忙捂住脸退到山行身后,十分不理解云卿为何会这样说。
云卿余怒未消,正要下床再教训白泽,被山行紧紧抱住,他低声安抚气得有些颤抖的人,“别急、别急,你总算醒了。”
算上今日,云卿已经整整昏迷四天了。
同样昏迷的石崧被朱雀带走关押,只等螣蛇醒来一同商量如何处理。
喝下茶平复心绪后,云卿听罢山行的话,越发对缩在他身后的白泽气不打一处来,“你如今真是长进了!能以梦境将我困四天!”
白泽连连摇头,急得大喊:“我没有!”
暮栌不明所以,走近坐床为云卿把脉,确认他一切如常稍稍安心,皱眉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空忧心忡忡,一言不发看着白泽。
山行轻轻抚摸云卿后背再度劝慰:“气急伤身,卿卿有话慢慢说。”
云卿冷哼:“白泽将我变作万重模样,将我困于黄沙包围宫城之中,又不许我接近幻影清江锦,所以迟迟未脱离幻境。”
“我、我、我没有!”白泽急得直结巴,忙抓住九尾的袖子解释:“九尾!你知道的,我如今大不如前!而且我根本没必要困住螣蛇!”
“你心里清楚!”云卿眯眼咬牙:“难道你有以空造幻影戏弄我的必要?没有,可你还是那样做了!”
空猝不及防听到这话,惊讶万分,他猛然想到那次白泽格外幸灾乐祸的笑容,抿抿唇忍不住发问:“所以,大人之前忽而对我避之不及是因为白泽大人?”
暮栌亦是皱眉,“白泽,我知道你一向随心所欲,但这次实在太过分了。”
不惜以吐血做戏,困住云卿,将几人耍得团团转。
“我没有!”白泽恨不得把心挖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你分明是被魔族带走的!跟我没半点关系!”
“魔族?”云卿怒火更旺,“魔族会任由我肆意杀死他的族人?若不是身处你的幻境之中,我怎能恢复全部力量?”
更甚以他造出幻影魔王,意图以叛徒万重羞辱他!
山行轻捏云卿指尖安抚。
云卿语气稍缓,仍有咄咄逼人之势:“你解释啊。”
“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困住的你!”
“非要我将你造出的荒诞幻境向他们说明?”云卿咬牙切齿,“真不嫌丢人?”
“我有什么可丢人的!”白泽有些心虚,他确实是戏弄过云卿,但这次真的与他无关!
眼看白泽越发理直气壮,云卿倒真不好说出这两个荒唐的幻境,他只背过身解开衣衫,捻住黏在肩后螣蛇图腾上一根白毛。
“你以我造幻影戏弄我,这便是证据。”
暮栌脸色凝重,也曾在朱雀身后图腾上见过沾有白泽气息的细小毛发,而当初困住他的梦境中,就有与螭纠缠不清的朱雀。
“这、这能说明什么?明明是我带你回这里时沾上的!”
白泽百口莫辩,他见九尾和空投来越发怀疑的眼神,连山行都忍不住侧目怪责自己,委屈、无辜被冤逐渐变作恼怒。
“我向娲神起誓!这次螣蛇昏迷与我没有半点干系,否则——”
话被云卿打断:“你还有脸向娲神起誓?”
他冷笑,一字一句重复白泽先前的誓言,“白泽必会护住狐妖蓝怀尘,绝不抛弃使其受苦,否则死后日日遭受砧骨疼痛苦楚,永不得追随娲神。”
“这是你立过的誓,却仍以他要挟我阻拦九尾伤你!白泽啊白泽,这便是你所说的护住蓝怀尘?”
白泽面色一变,转而灰暗无措,这件事上他……无从分辨。
“你的誓言,留着陨落之后向娲神诉说吧。”云卿嗤笑。
暮栌皱眉:“他以小狐狸要挟你?白泽。”他的目光定定望向对方,“你不会以小狐狸的性命威胁螣蛇吧?”
但这不合情理,他答应过云卿会照看蓝怀尘,真若是以命要挟,云卿大可告知他。
事关蓝怀尘,螣蛇不会故作倔强,不肯求助。
云卿稍怔,深吸口气清清嗓子:“总之,我无事。”他瞥一眼目露探究的九尾狐,又道:“今日之事不必往后再提及,只当是我自己身体弱导致晕倒,都散了吧。”
“九尾,我有正事与你商议。”
云卿后悔了,他不该在众人面前这样数落白泽,实在气昏头了。
白泽跟在空身后往外走,他行至门口还是站定解释:“螣蛇,我知道你不信,但这次真的与我没关系。”
云卿沉默不语,握住山行的手低头把玩。
若山行问起幻境内容,是否要如实告知?实话实说必然会让他伤心,说谎隐瞒让云卿愧疚不安,真是两难。
“查清石崧的身份了吗?”
“只确认对方是魔族,其余一概不知。”
已接近子时,云卿点头沉吟,“那明日一早去见朱雀。”
“好。”暮栌起身,细看他神情疲倦,加之听白泽说螣蛇附身被石崧掳走的延须道人似遭受不小惊吓,不忘叮嘱道:“你缓缓精神,早些歇息。”
“蓝怀尘、你就当没听过吧,再有魔族光明正大在人间游走。”天道和天庭却对此皆无反应。
云卿及时收音,摆手示意九尾离开,“明日再说吧。”
房门合上,云卿迫不及待跨坐拥抱山行,环住脖颈亲吻撒娇:“让你担心了。”
他以为这次梦境同样眨眼间便能脱离,未料想竟耽搁四天。
山行亦是紧抱他,担忧之意丝毫未消:“白泽先前说你被什么魔族带走,我吓都要吓死了,幸而不是。但明日你又要走,我实在……”
“卿卿,千万护好自己别受伤。”
山行嗅闻怀中发丝幽香,忍不住哀怨道:“明明答应今日与我成亲,偏现在才醒来,负心人。”
云卿自是羞愧难当,“阿行,你别生气,我们现在去吧。”
今日还没有过完,他不想食言。
山行有些心动,他挑起云卿下巴亲吻,细看他眼中遍布血丝,摇头道:“歇歇吧,等你回来再说。”
云卿下床拉山行起身,“去吧,我都睡四天了,正该散散步。”
“要是他们问了怎么办?”
山行状似不情愿,实则心里极满足。
单九尾狐就算了,偏空也执意留下,说云骁担忧挂念,又说有东西转交。
“如实说啊,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云卿晃晃山行手臂,笑容甜蜜:“咱们原本就是夫妻,如今我变了名字,自然要再成亲一次。”
推门。
空在桌前看书,见云卿出来忙站起问:“夜深了,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去五行山一趟,他们俩呢?”
云卿隐隐有些担心,怕九尾因他的话怪责白泽,反令蓝怀尘身陷险境。
“白泽大人回长安了。”空指指院子,“九尾、忆春朝在喂兔子。”
云卿轻颔首,牵紧山行信步从九尾身旁经过,以对方的耳目自然听得到他与空的话。
暮栌还未来得及放下兔子便急急道:“云卿,山主,我同你们一起。”
山行晃晃云卿手臂:不要他跟着。
“不用了,我们很快就回来。”
暮栌目送二人离开,他轻抚怀中兔子,偏头同默不作声站在门旁的空笑,“你瞧,他们多恩爱,真是情投意合令人艳羡。”
空垂眸,盯着因用力攥紧书页而有些发白的指节,“我绝不与你同流合污。”他抬头直直对忆春朝对视,“绝不。”
“同流合污?”暮栌冷笑:“你以为白泽没同我说过你的所作所为?”
“以退为近、惺惺作态。”
每说一句,空的脸色便涨红一份。
“再同你说一句,白泽有感知旁人梦境的能力。”
暮栌缓缓走近,他看着空骤然发白的脸色冷道:“云卿若知道你在梦中这样肖想他,会怎样反应呢?”
空偏头移开视线,忽而粲然一笑:“九尾狐大人,空比不得您有变换容貌的好本事,能扮作狐灵趁大人入睡、偷、亲。”
“空是趁大人虚弱以血引诱,但大人并未怪罪。”
空意味深长的停顿后,他姿态恭敬:“大人曾说空是少年人,似是贬讽空年少无知,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望您多多担待。”
“你放心。”暮栌咬牙笑,他从牙缝间挤出话:“我与螣蛇同源,必然和他一样,对你这等年、幼、灵兽多加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