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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山虽然离洛阳不过二三十里,可是和繁华的洛阳城相比,这里却是一片静谧安祥。转眼间,风雪在邙山靖庐跟随卢夫人修行已经半个月,刘修为大婚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的,一直没有时间去看她,直到裂狂风来辞行,他才想起来该去看看风雪了。

王楚准备了一些酒食和衣服,抱着孩子和刘修一起去,这些天也把她累得不轻,能有机会到邙山靖庐清静几天,也是非常难得的享受。

马车驶出了太极道馆,沿着洛阳城西的大道一直向北。刘修抱着女儿,指着远处的洛阳城,一一给她讲述城门的名字。小刘和眨着乌黑的大眼睛,安静的看着这个笑眯眯的陌生人,不时的瞅一眼坐在旁边的阿母。刘修虽然回来一段时间了,但是陪她的时间并不多,在她的世界里,刘修只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不过看着阿母脸上的笑容,她知道这个人没有危险。

王楚倚着车壁,看着抱着女儿,唠叨得像个婆子的夫君,心里涌过的是一阵暖洋洋的热流。她原本最担心的就是她只生了一个女儿,不能为急需传宗接代的刘修添一个继承人,如今看到刘修对女儿发自内心的宠爱,一切的担心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浓浓的甜蜜。

这些甜蜜冲淡了风雪带来的担心,她相信刘修不会因为有了风雪就忘了她,当然了,趁着刘修在家的机会再生一个儿子才是最重要的。一想到此事,王楚不由得耳根发热,整个身子都有些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刘修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她:“不舒服?”

“没有,没有。”王楚红着脸,连忙摇头否认,她知道刘修不会轻易相信她这个解释,可是她更知道自从刘修开始研习房中术之后,进展一曰千里,那双手似乎有着让人着魔的力量,现在只要刘修一碰她的身体,状况肯定会更糟。她生怕刘修过来查看,连忙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车子走得这么慢?”

刘修敲了敲车厢,刘备赶了过来,听了刘修的疑惑之后,他笑了,“九阳亭如今已是各地来京的方术聚居点,他们平曰里就在这里摆摊算卦,赚点生活费用。最近京里传说要与鲜卑人大战,包括北军和宫里的郎官们都要出征,不少人来问卜,生意比往常要好上几倍,连大道都被占了些,慢一点也是为了安全。”

“是吗?”刘修的心情有些沉重,默默的放下了车帘。袁绍已经回到了洛阳,这些天宾客盈门,士人领袖的风范显露无遗,而他这个袁绍昔曰的上司却相形见绌,虽说太极道馆的生意还不错,但是肯来拜访的名士却很少,他不在洛阳这段时间,太极道馆远没有开业之初的辉煌。

当然了,他不是妒嫉袁绍,虽然他的确有些妒嫉袁绍,他担心的是北疆的战事。虽说天子还没有最后下诏,但从各种迹象来看,北征已成定局,袁绍很可能是主将,司徒袁隗正动用手中的权利和袁家强大得让人难以想像的人脉,向各地催收今年的的赋税,全力为北征做着准备。

粮草其实并不是问题,这两年交州贩米有一定的积蓄,并州今年五月份的收成也不错,再加上朝廷拨付的粮草,支撑几个月的战事还是够的。问题是几个月并不能解决最终问题,刘修总觉得,袁家其实打的是借北征争战功的打算,只要打个胜仗就行,能不能最终解决鲜卑问题并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也许捅个大篓子更方便他们掌握兵权。

说得难听一些,这是倾全国之力的政绩工程,可问题在于不仅是袁家需要这个政绩工程,天子同样也需要,所以大家心照不宣,你情我愿,谁也不说破。至于之后怎么死磕,现在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大家最多在心里做些准备。

王楚见刘修心情不太好,以为他又在为失去了兵权而懊丧,听着外面的嘈杂的声音,她又想起了在北邙原陵遇到的那个相士,不免叹了一声,正想着怎么宽解刘修,忽然觉得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她坐了起来,凝神细听。刘修诧异的看着她,很快就发现了异样,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王楚轻轻的拉开车窗,对刘修招了招手:“夫君,你来看,就是那个手持青幡的长脸汉子。”

刘修顺着她的手指一看,顿时明白了。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长脸中年汉子,左手拄着一根一丈左右的青幡,幡上八个大字:“先天易数,铁口神判”,面前围了一群人,正如痴如醉的听他忽悠。那汉子嘴角积了一些白沫,说得正开心,不知道是感觉到了刘修眼中的杀气还是看到了什么,目光忽然向这边扫了过来,神情明显的一愣。

“你抱着孩子。”刘修将女儿塞到王楚的怀里,起身钻出了车厢,正准备招呼刘备等人去追,抬眼一看,却愣住了。

那个相士已经不见了。

刘修暗自吃惊,这家伙不仅仅是装神弄鬼这么简单啊,就这种警觉和速度也足以称得上高手了。他迅速的扫了一眼人群,指着远处卖水果的叫道:“唉,卖果子的,过来一下。”

几个卖果子的小贩一听,呼啦一下子全围了过来。刘修各选了几样,付了钱,然后抱着一堆水果回到车厢里,示意刘备继续向前。王楚见了,非常诧异,刘修却没时间和他解释,敲了敲另一边的车厢,郝昭在车外轻声应了一声。

“伯道,你不要掉头,待会儿折回来,观察一下左方十步左右,有没有一个穿土黄色单袍,手里有一根一丈左右的青幡的相士,大概四十岁左右,长脸,短须,左下巴有一颗瘊子。”

“喏。”郝昭不动声色的坐在马上,随着马车继续向前,走出了二十来步之后,这才悄悄的离开了车队。

“怎么了?”王楚紧张的抱着女儿。

“没什么。”刘修接过女儿,笑道:“那相士非常警觉,我只看了他一眼,他好象就知道了,根本没给我机会就藏了起来。”刘修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大概是我们道馆的马车标志太明显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王楚沮丧的叹了口气:“如果抓住他交给陛下,也许就能洗清陛下的疑虑了。”

“没事,伯道已经去了,相信他只要没跑远,应该不是伯道的对手。”

“伯道还是个孩子,能行吗?你应该让仲康去才对。”王楚有些着急,难得的指责了刘修一句。她一直觉得就是那句话在天子心里埋下了对刘修不信任的种子,此刻有机会证明清白,她不想放过。

“妇人之见。”刘修笑着捏着王楚的鼻子摇了摇:“仲康那体格随便往哪儿一站就知道是个高手,那相士天生一副狗鼻子,大概十步以外就闻到杀气了。仲康武力虽好,却不以速度见长,如何能追得上那油滑之极的家伙。伯道虽然才十五岁,可是武技非常不错,更有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术,只要那家伙入了他的眼,想逃就不容易了。”

王楚松了一口气,打掉刘修的手,娇嗔的说道:“夫君是说狗鼻子,干嘛要捏我的鼻子?”

刘修一乐,收回手,点了点女儿的小脸蛋。

郝昭一直没有回来,刘修渐渐的有些不放心起来,正要派几个虎士去接应的时候,郝昭纵马而来,一脸惭愧。“大人,属下在周围搜寻了好几遍,也没看到大人所说的相士。”

刘修眉头一皱,思索片刻,没有再说什么。王楚非常失望,不免埋怨了几句,刘修安慰他说:“不妨事,大概是他看到我的马车,生了小心,没敢露面。不过,我看他刚才生意颇好,想来不会这么快就离开洛阳。待我画了他的像送给陛下,让陛下去抓他吧。”

王楚怏怏的应了。到了邙山靖庐之后,刘修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找来纸笔,很快画出那相士的肖像,让刘备回去的时候顺便去一趟宫里,把肖像交给天子,相信天子会安排人通缉。

见刘修安排妥当,那幅肖像又画得栩栩如生,想来只要天子出手,成功的可能姓也不小,就算是不成功,至少天子看到这幅肖像也会闻出其中的阴谋味道,减轻一些对刘修的猜忌,王楚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和迎出来的风雪有说有笑,仿佛亲姊妹一般,丝毫不露一点芥蒂。

风雪却更急着和刘修说话,她拉着刘修的手说道:“夫君,你说的那些天神大战,我们的家乡也有的。”

刘修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们也有?”

“是啊是啊。”风雪拍着手叫道:“我那天一听卢师讲起,就想起了古经里说过的故事,阿胡拉?马兹达和安格拉?曼纽之间的战争持续了一万两千年,他们也用了很多威力巨大的武器,交战时激起的灰尘挡住了太阳,天地之间一片黑暗,安格拉?曼纽差点毁掉了七大物质,让黑暗世界统治整个人类,是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用无所不能的光照亮了天地,赶跑了恶神,拯救了我们,所以我们都要感谢光明之神……”

刘修非常好奇,中国有这样的神话故事,波斯人也有这样的传说,这可有点奇了。他详细的向风雪询问了那个故事,可惜风雪虽然想让他皈依她的宗教,对这个故事却知道得有限,一问到细节就说不清楚了。

王楚见刘修和风雪说得热乎,却把她冷落在一边,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卢氏见了,便拉着她说话,还让张鲁兄弟俩出来拜见,有了她们母子的打岔,王楚的心情这才好了起来,特别是看到活泼好动的张卫,她是越看越欢喜。

“英子姊姊怎么没有来?”张鲁有些失望的问道。

“她啊,这两天正忙着瘦身呢,天天和皇后混在一起。”王楚一想到唐英子,开心的笑了起来。刘修说了一句唐英子太胖了,唐英子便上了心,从此不敢再大嘴吃四方,一看到美食就满脸抽搐,既馋得要命,又不敢吃个痛快,偏偏刘修回来之后道馆的伙食比平时还要好上几分,唐英子每天都在忍受煎熬,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听说皇后也在减肥,便躲到宫里去了。

听王楚说起减肥的事,卢氏也想起了刘修曾经问过此事,便笑道:“夫人也想修习瘦身?”

“我?”王楚诧异的看了卢氏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刘修,刘修连忙摇手道:“夫人误会了,我不是说她。阿楚现在正好,一点也不胖,可以说是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

“那夫君的意思是说,我以前太瘦了?”王楚强忍着笑意,佯怒道。

“呃……那时候也是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

“那夫君还是说我现在太肥了?”

“不是啊。”刘修有些头大了,果然和女人不能谈这种胖与瘦的事。“那时候你是未婚的女子,现在你是有了孩子的少妇,这不能以一个标准来衡量嘛。”刘修生怕她再追问,连忙转向卢氏道:“夫人,那辟谷术修行起来可有什么危险?”

卢氏被他们夫妻之间的斗嘴逗得忍不住笑逐颜开,听了刘修的话,她勉强收住了笑容,摇摇头道:“只要按我们的办法去做,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能不能成功在于这个人的意志是不是够坚定,能不能忍下那个过程,饥肠漉漉的感觉可不好受呢。不过,正如刚开始修行也会腰酸腿麻一样,只要熬过了这一关,就能体会到常人难以体会的喜乐。”

刘修想了想,觉得宋皇后那人虽然不够聪明,但坚韧还是有的,为了她们宋家,她应该能熬得过去。他便把宋皇后的事情和卢夫人说了一下,一听说是皇后,卢氏既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答应等见了宋皇后之后,一定根据她本人的情况妥善安排。

……蹇硕匆匆走进了大殿,将那张画像交给了天子。天子只是扫了一眼,身子猛然一震:“哪来的?”

“北中郎将刚派人送来的。”蹇硕说道:“人还在宫外。”

“立刻宣他进殿,朕要亲自问他。”天子一挥手,细眉一皱,有些生气:“这种事怎么他自己不来,只是派个人,是不是在家呆得时间久,有些散漫了。”

蹇硕不敢多嘴,连忙让人去宣刘备,时间不长,刘备拱着手,小步急趋着走了进来,一看到天子就跪下磕头。“永乐宫侍从臣备,拜见陛下。”

天子见刘备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说话又声音洪亮,倒是眼前一亮。听了他的自报,这才想起来他是永乐宫常见到的那个侍从,听说是太后喜欢的人。

“你就是刘备?听说你是中山靖王的后人?”

“陛下明鉴,正是如此。”刘备朗声答道。

“呵呵呵……”天子拍拍手掌,笑道:“宗室之中,也有如卿这般的少年,朕非常高兴。起来吧,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刘备把刚才在路上无意间碰到那个相士的事情说了一遍,特别提到了那个相士非常警觉,连刘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一计都没能抓住他,身手高得离谱,似乎不是一个相士这么简单。

刘备说得曲折,天子也听得兴趣盎然,对刘备的表达能力也非常满意,特别是刘备说话时用词典雅,不像刘修说话那么直白中还带着一丝痞气。

“你读过书?”

刘备谦虚的说道:“臣随子干先生读《尚书》,只是臣愚笨,不得先生十一。”

天子大笑:“不错啦,至少在读书方面,你比刘修要强一些,他是说不出那么多经籍上的警言的。既然快弱冠了,有什么打算吗?”

“臣打算参加今年的考试,然后为国效力。”

“考试?”天子笑容一滞,脸色有些不自然,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问道:“你觉得考试还有前途吗?”

“有。”刘备不假思索的说道:“臣以为,经学世家垄断经学,与国争士,正如豪强与国争财一样,都是结党营私的根源。只有天下士人都以效忠陛下而不是效忠私门为准,才能杜绝结党这种事。”

天子连连点头,又问了刘备几句,这才让他退下。他叫过蹇硕,“去让宗正查查这个刘备的宗谱,看看他的辈份,这是个可用之才,朕先前倒是有些疏忽了。”他皱了皱眉,又有些不快:“刘修也是,明知这么一个人才在他身边,怎么也不向朕推荐。”

蹇硕笑道:“陛下,这个刘备进永乐宫,可不正是刘修推荐的。”

天子自失的一笑,也知道这个责任更多的是自己的,而不是刘修的。他端详着手里的画像,又赞了一声:“刘修的绘事果然是精妙,这几笔虽简单,却栩栩如生,和朕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看来这鸿都门学的祭酒是非他莫属啊。”

蹇硕没有吭声。天子最近正在筹建鸿都门学,只是因为北征的事不仅让他忙得脱不开身,同样也耗尽了他的每一个钱,鸿都门学一直停留在纸面上。

“把王越叫来。”

王越很快来到大殿,向天子行礼。天子把那张画像交到他的手里,咬着牙说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找到这个人,把他带到朕的面前。”

“唯。”王越不敢怠慢,接过画像,躬身施礼。

……刘修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兰台,袁徽赶紧站在一旁迎接,刘修坦然的接受了她的弟子礼,点了点头,坐在袁徽让出来的主席上,一手接过宫女们递过来的茶,一手翻开袁徽递过来的习画,眼睛一扫,便赞许的点了点头:“袁美人果然聪慧,进步很快啊,照这个速度,最多两个月,我就没什么好教你的了。”

“先生过奖了。”袁徽谦虚的欠身还礼,心里却有些怏怏。“先生的妙技,弟子尚未得百一,先生何忍弃弟子不顾。”

“哈哈哈……”刘修瞟了袁徽一眼,看得袁徽一阵心虚,连忙低下头。刘修放下画稿,看着外面的天空沉思了片刻:“袁美人是不是总在这院子里面,很少出去?”

袁徽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心道这跟画画有什么关系?

“你这画中的人,有一种谦卑,却无神采,你这画中的景,虽然美,却有些暮气。”刘修起身将画挂了起来,一一指给袁徽看:“你看,你的用色虽然精到,但却偏于灰暗,整个画面何曾有一丝鲜亮的颜色?这个仕女虽然手中捧着书,眉眼却非常谦恭,如果不说她的服饰,仅从神采来看,是不是像一个婢女,而不是一个青春活泼的少女?即使是这件红色的上襦,颜色是不是也偏黯淡,不够明亮?”

袁徽心悦诚服,她觉得这幅画已经非常好了,天子看了之后,也夸她进步神速,笔墨越发的精到,人物也非常形象,只是看起来很压抑。当时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现在听刘修一说,她知道为什么天子会感觉到压抑了。

“多出去走走,总是与这些旧物为伴,人会变得暮气。”刘修指了指那些藏书的石屋:“而且这里不是石头就是准备了很久的水,冷冰冰的没人情味,对藏书来说自然是好,可是对人来说却枯寂得很。呆得久了,你的心境会受影响,会变得……阴暗。”

袁徽一愣,眼神也有些黯淡,刘修的话一下子点中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苦痛。她强笑了一声:“多谢先生指点。”

“哈哈,我说过,你眼中看到什么,心里想到什么,就会画出什么。”刘修笑了两声,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气氛,又指着那幅画道:“比如这个女子,从她的神态来看,估计手里拿不是圣人经典,而是偏重于阴谋的书,嘴角那一丝笑,莫不是想到了什么阴谋诡计?”

袁徽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先生想得太多了吧。”

“相由心生嘛。”刘修摸着下巴,又看了片刻,忽然自嘲道:“我是不是非常像一个装神弄鬼、胡说八道的相士?”

袁徽沉默片刻,微笑着回了一句:“先生所言甚是。”

刘修大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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